第二章(第8/9页)
弗朗西斯·肯尼迪不敢把这些话告诉妻子,因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社会资源,联系了每一位有权有势的朋友,甚至请教了先知。现在只有一线希望:全美的医学中心都有各种研究项目,试验某些危险的新型药物。这些项目只有那些在临床上已经无药可救的病人才能参加。这些药物的毒性很大,因此只能用在志愿者身上。无药可救的病人太多了,项目中每一个志愿者空缺都有上百名申请者。
所以弗朗西斯·肯尼迪做了一件他以往会认为不道德的事情——他动用了所有权力让妻子参加了这些研究项目。他不惜为此拼尽全力,就是希望那些毒性致命但是可能延续生命的新药能够进入她的体内。他成功了,这让他重新获得自信。确实有一些人在这些研究中心中经过治疗而痊愈,为什么他的妻子就不行呢?为什么他就不能挽救她呢?他这一生都是赢家,这一次他也会胜利。
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一开始,休斯敦有一个研究项目,他就把凯瑟琳弄到那边的一家医院住下,陪着她,因为治疗把她消耗得虚弱不堪,卧床不起。她不让他总陪着自己,好继续他的竞选活动。他从休斯敦飞到洛杉矶,发表竞选演说,依然自信、诙谐、令人鼓舞。深夜他再飞回休斯敦,陪妻子待上几个小时。然后他再飞往下一个竞选城市,做一名立法者该做的事情。
休斯敦的治疗失败了。他们转到波士顿,医生切除了凯瑟琳脑部的肿瘤。手术很成功,不过肿瘤确诊为恶性。而且,她肺部新生的几个肿瘤也是恶性的。X光片显示,她骨头上的空洞也在增大。在波士顿的另一家医院,新药和治疗方案创造了奇迹。她脑部新生的肿瘤停止了生长,而她剩下那只乳房中的肿瘤也萎缩了。每天晚上,弗朗西斯·肯尼迪都要从各个竞选城市飞回去,陪她几个小时,给她读读书,讲几个笑话。有时候,特丽莎也会从洛杉矶的学校回去看望母亲。父女俩一起吃晚餐,然后到凯瑟琳的医院病房去陪她。他们就坐在黑暗中,特丽莎给妈妈讲一些自己在学校里经历的趣事,弗朗西斯也讲一些竞选之旅中遇到的事情。凯瑟琳会听得哈哈大笑。
肯尼迪自然再次提出要放弃竞选,陪伴妻子;特丽莎也自然希望先不上学,把时间都用来陪着母亲。但是凯瑟琳告诉他们,她不愿意,也不能忍受他们为她这样做。她可能很长时间都好不了,而他们的生活必须继续,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希望,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力量去忍受折磨。她在这一点上十分坚持,甚至威胁他们如果不保持各自正常的生活,她就要出院回家。
每个夜晚,在飞往妻子病房的漫长旅途中,弗朗西斯都忍不住惊叹凯瑟琳竟然如此坚韧。她的身体里充满了有毒的化学药品,对抗她自身产生的毒瘤,即便如此,她仍然坚定地相信自己会痊愈,而且世界上她最爱的这两个人不会和她一起被拖垮。
噩梦似乎终于要结束了。她的身体再次好转,弗朗西斯能够带她回家了。他们已经走遍美国,去过七家不同的医院,参加试验性的治疗方案。潮水般涌入她身体的那些化学物质似乎起作用了,弗朗西斯欢欣鼓舞,自己又一次成功了。他带她回到洛杉矶家中。在他重新启动竞选巡游之前的一天晚上,他、凯瑟琳和特丽莎到外面吃饭。那是一个温柔的夏夜,加利福尼亚芬芳的空气轻柔地抚摸着他们。只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小事。有个侍者不小心把一道菜中的酱汁溅到凯瑟琳新裙子的袖子上。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滴,她却一下子眼泪汪汪。侍者离开之后,她抽泣着问:“为什么他非得这么对我?”这太不像凯瑟琳的风格了——以往,她会对这样的事情一笑了之——弗朗西斯·肯尼迪有一种奇怪的、不祥的预感。她经受得太多:大大小小的手术、一侧乳房被切除、去除大脑中的肿块、肿瘤增大引起的剧痛,而这一切折磨都不曾让她流泪,甚至没有一句怨言。但是现在,袖子上的小小污点就让她崩溃,什么也不能令她感到安慰。
第二天,肯尼迪得飞往纽约继续竞选活动。早上,凯瑟琳给他做了早餐。她光彩照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丽。所有报纸的民意调查都显示,肯尼迪在竞选中遥遥领先,当选总统胜利在望。凯瑟琳大声读出这些报道。“看,弗朗西斯,”她说,“我们要住进白宫了,我也要有自己的工作人员了。周末和假期特丽莎还可以带她的朋友到白宫来玩。真是想想都觉得高兴!到时候我就不会生病了,我保证。你是要干大事的,弗朗西斯,我就知道你能行。”她伸出双臂抱着他,流下了爱与喜悦的泪水,“我会帮你的,”凯瑟琳说,“我们要一起挨个走遍那些可爱的房间,我还能帮你制订计划。你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总统。我会好的,亲爱的,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呢。我们会过得很幸福,我们会一切顺利,我们是幸运的一对,难道我们还不够幸运吗?”
秋天,她走了。十月的阳光成为她最后的殓衣,小山丘此时已褪去了绿色,弗朗西斯·肯尼迪站在那里,泪流满面。银色的树丛遮挡住了地平线,在难以言喻的哀痛中,他用手遮住双眼,想要摈弃整个世界。在这黑暗的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精神支柱崩塌了。
原来他身上那股难得的力量也没有了。平生第一次,他过人的智慧变得毫无用处,他的财富一文不值,他的政治权力、他的地位都变成空谈。他不能挽救妻子的生命,那么一切对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
他将双手从眼前拿开,动用极大的意志力想要对抗这种虚无感。他重新积聚自己剩余的力量,对抗心中的哀伤。距离最后的大选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必须奋力进行最后一搏。
他最终入主白宫,没有妻子陪伴,只有女儿特丽莎。特丽莎努力想表现得开心,但是进入白宫的第一个夜晚,她整夜哭泣,因为母亲没能跟他们一起来。
现在,距离妻子离世已经三年了。弗朗西斯·肯尼迪,美国总统,也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独自躺在床上,惴惴不安,无法入眠,因为女儿生死未卜。
睡不着觉,于是他努力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他对自己说,那些劫机者不敢伤害特丽莎,宝贝女儿会平安回家的。他完全有能力应对这件事——不用指望那些靠不住的医药之神,不用与那些无法攻克的癌细胞作战。不用。他能够拯救女儿的生命。他可以举全国之力,动用一切手段,他大权在握,也不必有任何政治顾虑,因为女儿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一定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