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3页)

得知这些,卡洛·里齐愈发有信心了。他百分之百安全,甚至对手下的两个“登记员”——萨利·雷格斯和寇奇——吹牛说只要看老婆不顺眼,他就揍得她满地乱爬。他看到他们面露敬佩之色,因为他有胆子这么粗暴对待了不起的唐·柯里昂的女儿。

可是,里齐之所以觉得安全,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桑尼·柯里昂在得知妹妹挨揍以后,爆发出了能杀人的狂怒,唐本人下了最严厉、最强硬、连桑尼都不敢违抗的命令,这才约束住他,所以桑尼才对里齐避而不见,他不相信他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就这样,在这个美丽的星期天早晨,自以为百分之百安全的卡洛·里齐驱车穿城,沿着九十六街驶向东区。他没注意到桑尼的轿车从对面驶来,驶向他的住处。

桑尼·柯里昂离开保卫森严的林荫道,在城里和露西·曼奇尼过夜。这会儿他在回家的路上,有四个保镖陪着他,前车两个,后车两个。他身边不需要帮手,他能应付从一个方向来的袭击。保镖自己开车,住在露西房间的左右两个房间里。只要不是每天去,偶尔见见露西应该无妨。不过既然已经在城里了,他打算接上康妮小妹回长滩看看。他知道卡洛应该在簿记点,小气的王八蛋不肯给康妮叫车,所以他想让小妹搭个顺风车。

他等前车的两个人走进公寓楼,然后下车跟着进去。他看见后车的两个人在他那辆车背后停下,下车盯着街道。他保持警惕。敌手知道他进城的概率顶多百万分之一,但小心终归没错。这是1930年代的战争给他的教训。

他从不搭电梯。电梯犹如死亡陷阱。他脚步飞快,爬了八层楼,来到康妮的公寓门口。他敲敲门。之前他眼看着卡洛的车经过,知道家里只有康妮一个。没人应门。他又敲敲门,听见妹妹问:“是谁?”声音惊恐而胆怯。

声音里的惊恐让他大吃一惊。小妹向来是家里最活泼、鲁莽、倔强的一个。她这是出了什么事?他说:“是我,桑尼。”门闩拨开,门开了,康妮哭着扑进他的怀里。桑尼惊讶得没法动弹,他拉开康妮,见到一张肿胀的脸,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身跑下楼梯,去追她的丈夫。怒火熊熊燃烧,扭曲了他的面容。康妮看见他愤怒的样子,死死抱住他,不放他走,拖着他走进公寓。这会儿她是因为恐惧而哭。她了解大哥,害怕他的脾气,所以没有向他埋怨过卡洛。她好不容易才拖着桑尼回到公寓里。

“都怪我,”她说,“我先挑衅,想打他,所以他才打我。他的下手没那么重,是我撞上去的。”

桑尼控制住了那张爱神脸上的表情。“今天你不是要去看老头子吗?”

她没有回答,他又说:“我记得你要去的,所以过来接你,反正已经在城里了。”

她摇摇头。“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这个样子,下星期吧。”

“好。”桑尼说。他拿起厨房里的电话,拨了个号码,“我叫医生过来看你,包扎一下。你这个情况得多加小心。孩子还有几个月?”

“两个月,”康妮说,“桑尼,你别插手,求你了。”

桑尼哈哈一笑,说话时满脸凶相,“别担心,不会让你的孩子没出生就成孤儿的。”他轻轻亲吻小妹没受伤的那一侧面颊,然后离开公寓。

东121街的一家糖果店门前,马路上并排停了长长一溜轿车,那里就是卡洛·里齐的簿记点。店门口的人行道上,父亲在和小孩抛接球,星期天早晨,他们带着孩子出门兜风,下注的时候陪着孩子玩耍。见到卡洛·里齐来了,父亲们放下球,买冰激凌给孩子,免得他们吵闹。父亲们开始研究报纸上的首发投球手名单,苦苦琢磨今天的棒球赔率。

卡洛走进糖果店里面的大房间。他的两名登记员——精瘦的小个子萨利·雷格斯,壮实的大个子寇奇——已经在等待接单了。他们面前摆着一排横格大开本记事簿,用来记录赌注。木架上放着黑板,用粉笔写着十六个大联盟球队的名字,两个一对,表示今天谁打谁。每对球队旁边是个空心方框,准备填写赔率。

卡洛问寇奇:“店里的电话能窃听了吗?”

寇奇摇摇头。“还没搭上。”

卡洛走到墙边,拿起听筒,拨了个号码。萨拉·雷格斯和寇奇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记录“赛线”,也就是当日比赛的赔率。他们看着他挂断电话,走到黑板前,用粉笔抄写各场比赛的赔率。尽管卡洛不知道,但他们早就知道赛线,此刻正在核查他写的数字。卡洛接手的第一周就犯错,抄反了赔率,造出所有赌徒梦寐以求的所谓“中间盘”,也就是在他这儿按这个赔率下注,再找另一个簿记,对同一支队伍按正确的赔率下注,赌徒就必胜无疑。只有卡洛的簿记生意会亏钱。这次犯错害得簿记点一周亏了六千块,证实了唐对女婿的判断。他下令说卡洛不管做什么都要再三核查。

柯里昂家族的高级成员一般从不过问运营中的这种细节,两头至少隔着五个缓冲层。可是,这个簿记点毕竟是考验女婿的测试场,所以始终处在汤姆·黑根的直接监管之下,每天都要向他报告情况。

赛线贴出,赌徒涌入糖果店的里屋,把赔率贴着比赛和投手名单抄在报纸上。有些男人拉着小孩的手,抬头看着黑板,一个家伙押的赌注很大,他低头看看领着的小女孩,开玩笑道:“宝贝儿,你觉得今天谁会赢?巨人还是海盗?”光怪陆离的队名迷住了小女孩,她说:“巨人比海盗厉害吗?”父亲哈哈大笑。

两名登记员前方排起队伍。登记员每填满一张单子就扯下来,包上收到的赌注,递给卡洛。卡洛从后门出去,爬上几级楼梯,走进糖果店老板居住的公寓。他打电话向中央交易所报告金额,撩开一段加宽的窗帘,把钱放进墙上的小保险箱。接下来,他烧掉登记单,用马桶冲掉灰烬,下楼返回糖果店。

由于蓝法11的规定,周日的比赛只能在下午两点以后开打,因此第一批下注的都是有家室的男人,投注后匆忙回家,带着妻小去海滩。随后陆续到来的是单身汉赌徒,还有星期天让家人困守城里闷热公寓的死硬派。单身汉赌徒都是豪客,下的赌注比较大,一般四点左右回来,接着赌连场开打的第二场比赛。正是因为他们,卡洛的星期天才需要从早干到晚和加班,也有已婚男子从海滩打来电话,尝试挽回损失。

一点半,赌客逐渐散去,卡洛和萨拉·雷格斯可以出来,坐在糖果店旁边的露台上透透气。他们看着小孩打棍球。一辆警车经过。他们就当没看见。这个簿记点在本辖区后台过硬,当地警察碰都不敢碰。要扫荡这里,非得警局最高层下令不可,即便真要扫荡,他们也会早早得到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