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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埋着一个很普通的小伙子。爱德华以前听说过这个人,但从没有亲眼见过。军队里面,时常会安排一些坑道兵,他们会用铲子或者锄头挖开泥土,找到刚好处于这种险境下的战友,把他们救出来。不过,经常事与愿违,总是晚到一步。到最后,士兵的眼睛睁得很大,脸色也早已发青。就在这时,普拉代勒的样子从爱德华脑子里一闪而过。爱德华并不想一直停留在那个画面上。
快,赶快行动。
他翻过身,忍不住叫出声来。因为和地面的摩擦,小腿伤口又裂开了,疼痛感十分剧烈。爱德华嘶哑的吼叫一直持续着,手指也弯曲了,像这样挖泥土,对里面已经缺氧的人来说似乎太慢了。爱德华明白这一点,心想着下面那个人被埋得到底有多深呢?要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刨开泥土那该有多好啊。佩里顾左右看了看。旁边有几具战士的尸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连一个可以用来挖掘的工具都没有。唯一的方法就是拉出这把刺刀,用它来挖开泥土,但这样会耗费更长时间。他似乎听到了下面那个士兵的呼喊。当然,尽管被掩埋得不是很深,想要让外面的人听到呼喊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况十分紧迫。必须马上拉出被埋在下面的人,就算救不活,也得把尸体弄出来。佩里顾双手不断地挖着,用手刨开了刺刀周围的泥土,想着自己是否认识里面那个人,部队里士兵的名字和脸庞一个个出现在脑海。他想要救出这个人,想象他和自己交谈过,是自己喜欢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想法有点儿不太合适,但给了他很大动力。在双手不断刨土的同时,佩里顾也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寻其他人来帮忙,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手指却越来越痛。左右手分别挖开了十几厘米的泥土,但想要移动刺刀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哪怕只移动一毫米。这特别让人泄气。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两分钟还是三分钟?里面的战友可能早已死了吧。因为不断重复挖土,爱德华肩膀一阵酸痛,这样的姿势让他疲惫不堪,他无法坚持很长时间。他心里有一丝犹豫,双手握拳捶打着泥土,体力即将耗尽,喘得也很凶,肱二头肌有些僵硬,已经开始抽筋了。突然,好像有了一点儿动静。瞬间,一切变得容易起来。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真的哭了。然后,他用双手拉着刺刀尖端,用尽全力把它扯了出来,接着伸出手臂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继续不断挖掘着,想要把里面的人拉出来。刺刀慢慢移动,爱德华发出胜利的吼叫,眼睛凝视着扯出来的刺刀,但下面什么都没有,真是难以置信。他愤怒地把刺刀插进了泥土,嘴上仍咆哮着。多少时间过去了?小腿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显。最终,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立刻伸出手去摸,感觉像是一块布和一枚纽扣。他疯狂地刨开泥土,像极了猎犬,接着又伸手去摸了一下,那是一件男式法兰绒上装。他不断拨开泥土,手下的东西慢慢显现,但仍然看不清楚。终于,手指碰到了滑滑的头盔,顺着往下一摸,是一个人的头。爱德华猛地大叫:“嘿!”哭喊的同时,手上使劲拨开泥土。最后,士兵的头露了出来,他看上去好像睡着了。爱德华认出了他,回想着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死了?这个想法让爱德华感到难受,看着这个刚好被埋在泥土下面的战友,他愣住了,像眼前的战友一样一语不发,心里想着自己也快要死了,这种死寂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痛苦……
他一边哭,一边挖开更多的泥土,身体其他部分也慢慢露了出来。肩膀、上半身和腰,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士兵旁边还有一匹死了的马,脑袋正对着士兵的脸。爱德华心想,这未免太奇怪了,他们就这样面对面被埋在了下面。尽管脑子一片空白,眼泪不断流着,但是看到这样的画面,仍然让爱德华难以理解。如果能站起来,或是换一个姿势的话,也许会挖得更快。但是,即便这样躺着,最后仍然成功了。爱德华哭得像牛一样,嘴上不停说着一些傻话:“一切都很好,你不要担心。”就好像下面那个人可以听到一样。他特别想要紧紧抱住那个人,告诉他,如果让其他人听到这些煽情的话,那会是多么丢脸。事实上,哭泣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怕死。佩里顾心里特别清楚,这两年来自己每天都怕得要死。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和现在躺在身下的士兵一样,默默死去,而另一个受了伤的士兵会发现他。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止不住。战争已经到了尾声。一滴滴眼泪掉落到战友身上,那是他年轻朝气的象征,是生命的绽放。他多么幸运,不懈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成功地拉出了埋在土里的士兵,那个人好像还活着。
马亚尔这个姓名一下从脑海中闪过。士兵们就这样称呼他,从没有叫过他的全名。
爱德华有些疑惑。脸朝阿尔伯特靠过去,希望四周的爆炸声停下来,可以让自己好好看看他,以便确认他是否还活着。尽管两人隔得很近,但想要弄明白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他用手拍打着身边人的脸,马亚尔的头跟着这样的拍打左右晃动着,没有一点儿反应。爱德华十分害怕,心想这个士兵可能并没有完全死掉。
爱德华现在十分想要弄明白纠缠在心里的疑惑,想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死是活。他脸上那难受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你想想,这个时候他多么想要有人安抚他,告诉他不要害怕,轻轻握住他的手不放,让他安心,像父母拍着孩子的肩膀讲道理那样安慰他,或者紧紧抱住他,哭到眼泪干涸。但爱德华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你不在,我也不在,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应该怎么办。可能,马亚尔没有真正死掉。部队里流传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士兵,大家都认为他死了,可是后来心脏复苏急救,又活了过来。甚至爱德华以前亲眼看到过,或者是有人曾经给他讲过这个故事,可是没人能够证实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爱德华心里不断地思考着,忍着疼痛,不可思议地靠着另外一条完好的腿站了起来,右腿拖在地上。眼前,烟火缭绕,白色的硝烟中夹杂着他的害怕、疲惫、疼痛和绝望。他顺势向下面猛冲过去。这短短两秒的时间里,他全身上下只靠一条腿支撑着,像一只苍鹭。在瞥了一眼下面后,他快速地深吸一口气。最后,猛地一下倒下去,用全身的力量压在了阿尔伯特的胸部上。
咔嚓一声,这是肋骨断裂的声音。爱德华听到了一丝很微弱的喘息声。身下的泥土动了动,他向后一仰,滑了下去,那动作就和从椅子上掉到地上一样。但是,泥土并没有被掀开,而是阿尔伯特直起身体咳嗽起来,他嘴里呕吐着,像是要把肠子都吐出来一样。眼前的一切让爱德华惊呆了,眼泪又涌了出来。你必须承认,他还真是幸运。阿尔伯特不断地呕吐着,爱德华满脸开心地拍着他的背,边哭边笑着,就这样跪坐在地上,一条腿压在屁股下,流着血。眼前,周围的土地坑坑洼洼的,身旁还有一匹死马的头,以及一个刚从死亡边缘回来的小伙子在不断地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