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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在这段灵感大迸发的时期,或者说是爱德华的全盛时期,画作中所有的主题都充满着无限的遐想。每一幅都是巨著,都勾勒出一整套的人物,许多画中都充斥着最原始的性的表象:学校的高层管理对下面的人表现出十分恶劣的态度,以彰显他们那高贵的身份。大家对此都一笑而过,尽管画中那些挑逗的想象无处不在,但是,看过画的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要自问一番,怀疑这是不是那些人物真实的样子。那些做事最谨慎,最深思熟虑的人就会去打听这种男女关系。也许有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他们:怀疑论者。

爱德华总是画一些不太正经的画,对顶撞别人这件事上也特别感兴趣,他老是干一些蠢事,大家都认为这些行为十分恶劣。尤其是编造圣·克洛蒂尔德被兰斯大主教从后面奸污这件事,让学校十分不满。同样,他的父母也很生气。父亲往往要为他犯下的错误买单,以免这些见不得人的事被人知道。这并没有说服学校领导,奸污这个字眼让人十分气愤,学校不肯就此罢休。大家都讨厌爱德华,想要赶走他。当然,这并不包括对画感兴趣的同学和他姐姐玛德莱娜。那些画总能把她逗乐,让她大笑的不仅仅有主教和克洛蒂尔德,还有于贝尔神父那滑稽的头和一些老故事。她在圣·克洛蒂尔德中学女生部读书,对学院的一切了如指掌。玛德莱娜常常说爱德华太有胆量,嘲笑他反复无常、蛮横无理的行为。她特别喜欢弄乱他的头发,尽管爱德华要小好几岁,但他却很高,不得不弯下腰来任由她这样做。玛德莱娜把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头发里,胡乱地拨弄着,弄得他的头皮发痒,最后,爱德华笑个不停,只好求饶。不过,可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些事。

现在,我们回到爱德华的故事上来。读书期间,一切都很顺利,这得多亏他有钱的父母,但靠钱解决的事并不是那么体面。战争开始前,佩里顾先生就赚了很多钱,像他这样的人,在黑市里做买卖,说到底是战争让他们变得这么有钱。人们不会谈论他母亲家里的财富,这毫无意义,就像你问海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咸一样。母亲在年轻时就因为心脏病死了,留下父亲一个人。因为生意繁忙,他把孩子学业上的一切都交付给那些私立学校、老师和家庭教师。爱德华特别聪明,理解力很强,所有人都认为他比一般人更厉害。这个孩子天生就有作画的天赋,肆无忌惮,让教他的美术大师们无话可说、又气又恨。他这么聪明,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可能正是这些原因,爱德华才如此叛逆。要知道,不用费心就能解决一切问题让他可以大胆地做任何事。人们常说,你想要它是什么,它就会是什么。更确定的说法是:危险越大,警惕性就越高,就越会去保护自己在乎的一切。因此,虽然佩里顾先生从各种状况下拯救出儿子,但处处透着自私,在他眼中,姓氏比一切都重要,决不可以让家族蒙羞。这种用钱来解决的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爱德华的叛逆行为一直持续不断,恶作剧成了他最喜欢的事。在无数次收拾烂摊子之后,佩里顾先生早已对儿子的未来没有了想法,爱德华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进入了艺术世界。一个保护和关爱自己的姐姐,一个十分保守、每一分钟都想要抛弃自己的父亲,一身无可争议的天赋,爱德华几乎拥有一切成功的条件。按道理来说,事情的发展完全不会像现在这样。可实际上,战争结束的那一刻,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那血淋淋的断腿就是例子。

除了守夜、给爱德华换洗衣物,阿尔伯特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他唯一确定的是,在1918年12月2日这一天,爱德华·佩里顾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快,要烦恼的就不是右腿的伤了。

阿尔伯特整天都陪在爱德华身边,照顾他,同时也帮护士打打下手。护士们处理伤口,以防感染,将鸡蛋混合着牛奶或者肉汁,连上一根导管,插进爱德华嘴里。剩下的杂事阿尔伯特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一旦没来得及用湿布擦干净流在脸颊上的食物,或者是喂水的时候不小心弄得到处都是,他就会换掉床垫。阿尔伯特紧闭着嘴,转过头去,双手捏住鼻子,眼睛看着别处,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工作必须要细心,因为这完全决定了战友以后的生活。

每天的工作就是重复两件事:徒劳地寻找一种让爱德华舒适的呼吸方法,令他可以不需要上下运动肋骨。还有就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等着战地救护车的到来。

就这样,他一直照看着床上半躺的爱德华·佩里顾,以防他再出现什么危险。但是,普拉代勒中尉的样子一直出现在脑海里,那卑鄙无耻的样子一直在大脑里挥散不去。他每时每刻都在幻想着,一旦再遇到这个人,一定要好好收拾他。现在,阿尔伯特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先前普拉代勒在战场上向他冲过来的场景,感觉就像一颗炮弹朝自己砸来,马上就要在身上爆炸。然而,想要集中精神去回忆那个画面还是有困难的,大脑似乎仍跟不上节奏。

尽管如此,只要一小会儿,阿尔伯特就会回到现实,心里叨念着:我已经尝试过杀死他了。

这样的表达听上去的确有些奇怪,但合乎情理。总之,世界大战只是一种遍布在整片大陆上的谋杀,只不过这个谋杀是他无法避免的命运。有时候,看着爱德华·佩里顾,阿尔伯特会回忆起那个呼吸困难的时刻,然后全身沸腾起来,愤怒不已。两天后,他准备好了要当一个杀人犯。四年战争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时候行动起来了。

一个人的时候,阿尔伯特总是想着塞西尔。她是如此遥远,心里的思念快折磨死他了。如今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把自己带进了另外一种生活。没有塞西尔的世界就没有任何乐趣。阿尔伯特每天都活在回忆中,看着照片中的塞西尔,细数着她身上无数的优点,眉毛、鼻子、嘴唇,直到下巴。那迷人的嘴,是多么美妙的存在。某一天会有人将它偷走,或是她自己离开,又或许塞西尔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么重要,天哪,这简直会要了阿尔伯特的命。大部分时间里,可怕的伤感都伴随着阿尔伯特。这样的结局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于是,他拿出信纸,尝试再写一封信,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塞西尔这一切,但又担心她是不是只期待着一件事——不再联系,战争一结束就和自己分手。

当然,要是有时间,阿尔伯特也会给母亲写信,但一般来说,信都是先写给塞西尔。想不到要给塞西尔或母亲写什么时,或者不做护士工作,有些闲暇的时候,阿尔伯特脑袋里就会回放之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