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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临近正午,还有四分钟,三分钟,两分钟……阿尔伯特冲出房间,又一次沿着走廊的墙向前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没等任何回应就推门走进去。在格罗让那张堆满文件的桌子上方,时钟滴滴答答走着:还有一分钟到12点。
“你好!”阿尔伯特说。
他试着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在正午这个点儿上,这种策略不太可能应付得了饿着肚子的人。格罗让低声抱怨:“这次他又想干什么,还是在这个点儿来?”阿尔伯特说了声谢谢,格罗让让他坐下。格罗让抬起屁股,准备合上登记簿。“谢谢”这个词,自战争开始以来还不常听到,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哦,没事……”
阿尔伯特补充道:
“你说的副本……真的很感谢,今天下午他们就会转移我的朋友。”
格罗让回过神,抬起头,在沾有墨水污渍的长裤上来回擦了擦手。毕竟已经正午了,对这样的感谢,他高兴不起来。阿尔伯特继续“进攻”:
“我还要找两个战友……”
“哦。”
格罗让已经开始穿外套。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一会儿,有人告诉我他们不见了。一会儿,有人又说他们受伤,转移走了……”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格罗让走向门口,连再见也没对阿尔伯特说一句,直接离开。
“也许在登记簿里……”阿尔伯特不好意思地说。
这时,格罗让已经将门大大地打开了。
“吃完饭你再来吧,到时我们一起找找看。”他说。
阿尔伯特睁大双眼,就好像刚刚有了一个什么好主意。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在你吃饭的时候找找看。”
“不行,我有命令在身,不可以这样!”
他将阿尔伯特推到门外,用钥匙锁上门。阿尔伯特吃了个闭门羹,道了谢谢和再见,走到走廊上。一小时后爱德华就要被转移走了,阿尔伯特双手交叉,一遍又一遍重复:“妈的,妈的,妈的!”他被自己的无能彻底打败了。
他心里十分愧疚,走了好几米远,又转过头,看到格罗让还在走廊上走着,慢慢远去。
阿尔伯特跑向院子,一个念头在心中萌芽。格罗让站在远处某间办公室门口,像在等人。阿尔伯特一边思考一边往回走,脚步迈得十分坚决,心想着得走快点儿才行。走到大楼门口,他呆住了,是普拉代勒中尉,幸运的是,中尉头也不回地就走开了。阿尔伯特回过神来,听到一些脚步声,三三两两的士兵有说有笑地和自己擦身而过,走向食堂。阿尔伯特在格罗让办公室门前停下来,伸手拿下放在门框上方的钥匙,紧紧捏着,一股脑插进门闩,轻轻一转门就开了,他大步走进去,快速关上门。像在弹坑里一样,他的背是紧贴着门的。房间里放着一叠叠登记簿,有好几吨重,从地上堆到了天花板。
在银行工作的时候,他得归档很多文件,就像现在看到的这样,文件上贴上许许多多标签,还要用那种必须不断蘸墨水的蓝色钢笔,用手写的方式标记好各种名称,以便存档。虽然很熟悉这种环境,他还是要花上大约二十五分钟时间来找到需要的文件。这超出了想象,他很着急,不断回头看,就好像门随时可能会自己打开一样。他对自己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整理好三份完整的材料后,已经12点半了。每一份材料里,姓名资料一个连着一个,每一个都不一样,有官方记录的,也有老旧的资料,像这样很快就死掉,却只留下一个名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但是,仍然需要二十分钟来寻找合适的身份,阿尔伯特开始有些犹豫,这就是他的性格。就好像选择这件事情很重要一样……他思忖着,就选最开始找到的那份吧!他看了看时钟和大门,这两样东西似乎变得越来越大,几乎快要占满整个房间。他想着爱德华还一个人被绑在床上……
现在时间是12点42分。
他眼睛一直盯着登记簿看,找寻着记录册上那些死在医院,未被告知家人的士兵。名单记录的死亡到10月30日为止。
维克多·布利维特,生于1891年2月12日,死于1918年10月24日。无人通报,父母所在地:第戎。
必须顾虑到各个方面,考虑清楚所有事,这样的想法涌进了他的脑海。阿尔伯特很清楚,战友将生命交付于自己,自己就得全权负责他的一切,出不得一丁点儿差错。每件事都不能马虎,必须做到最好。否则,给了爱德华一个死人的身份,这个人又活过来的话,那就不得了了。也许这人的父母正在期待自己儿子的消息。人们总会打听清楚,打个电话并不是难事。阿尔伯特摇了摇脑袋,幻想着自己和爱德华可能会面临的后果:盗取身份和做伪证(毫无疑问,他没有任何办法向检察官解释)。
不一会儿,他发起抖来。在战争前,这种情况就很常见,只要一害怕,他就不停哆嗦。他看着时钟,时间过得很快,手下的资料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他又翻过好几页。
阿尔弗雷德·迪博,生于1890年9月24日,死于1918年10月25日,两个孩子,家住圣普尔坎。
天,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事实上,他并没有承诺过什么,只是说“我想想办法”,这不算诺言,只是一种说话的方式。唉……阿尔伯特这样想着,又翻了几页。
路易·埃夫拉尔,生于1892年6月13日,死于1918年10月24日。无人通报,父母所在地:图卢兹。
看吧,他就是这样,永远不考虑清楚后果,一味干着蠢事,就算是热心肠,结果呢……在这方面,他母亲可说对了。
康斯坦·克茹,生于1891年1月11日,死于1918年10月26日,已婚,家住地址:莫尔南。
阿尔伯特向上看,时钟仍然不断走着,没给他留更多时间,也没有其他选择,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两颗硕大的汗珠滴到名单上,他想要找到吸水纸,转头看了一眼大门,什么也没发现,便继续专注到名单上。再不快点儿,门就要被打开了,又要怎样解释?
突然,一个名字扑入眼帘。
欧仁·拉里维埃,生于1893年11月1日,死于其生日的前一天,1918年10月30日。欧仁差不多有25岁。须通告:公共救济事业局。
对阿尔伯特来说,这是个奇迹。没有父母,只用告知部门,可以说,没人关心这人是死是活。
阿尔伯特很快就找到装有军官证的文件袋,归档的文件不算乱,但也得花上几分钟才能找到拉里维埃的证件。现在已经下午1点05分了,格罗让肯定吃得正欢,肚子一定都鼓了起来。现在不能乱了阵脚,他是不会在1点半之前离开食堂的。尽管如此,还是得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