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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士兵的脸看起来可疑,就有多少“老照片”的说法用来糊弄人,以便显得可靠。不管怎样,“老照片”都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是的。”他重复着,“阿尔伯特·马亚尔。好的,可是现在这里有两个马亚尔。”

“你的登记表里面有两个叫阿尔伯特的人吗?”

“不是的。我想,A·马亚尔,A这个字母代表的是阿尔伯特。”

宪兵非常自豪自己这种钻牛角尖的行为。

“是的,但也可以是阿尔弗雷德,或者安德烈,或者阿尔希德啊。”阿尔伯特说。

宪兵抬起头,像一只肥猫,眯着眼睛看他。

“那为什么不能是阿尔伯特呢?”

像这样一个可靠的假设,阿尔伯特还真不知道怎样反驳。

“那另一个马亚尔,他在哪儿呢?”他询问。

“哦,这个嘛,他昨天就离开了。”

“你都没问他的名字就让他走了吗?”

宪兵闭上眼睛,解释这个问题可不那么容易。

“这里记下了他的名字,但是现在没有那份材料了,因为昨天已经送到巴黎去了。那些已经离开的人,我这儿只有这个记录(他指了指姓氏那一栏),那里写着‘A·马亚尔’。”

“如果找不到文件,是不是说我得继续独自一人留在这儿打仗?”

“管事的可不是我,我上面还有长官,如果放你走了,我会挨骂的,你懂吧……如果登记了一个错的名字,谁来解决这个错误呢?只能是我!你想象不到这里有多少不劳而获的人!这会儿,你说你丢了材料,简直不可思议,如果为所有那些丢了退伍金材料的人考虑赔偿的事,似乎……”宪兵继续说。

“这事很严重吗?”阿尔伯特询问。

宪兵皱了皱眉头,就好像突然明白自己面前站了一个苏维埃布尔什维克党的人一样。

“从贴上这张照片以后,我就在索姆河战役中受了伤。可能就是这个原因,照片上的人才不像我……”阿尔伯特解释道,试图缓解当前的尴尬。

宪兵极力要发挥他的精明远见,一遍又一遍对着照片和真人反复对照,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宣布:“这有可能。”可是他觉得数目对不上。身后,士兵开始不耐烦起来,能听到一些抱怨声,虽然大家还有些胆怯,但是他们马上就要哄闹起来了……

“嘿,有问题吗?”

话中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波频,阿尔伯特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感到一股恶意袭来。可视范围内,最开始只能看到一根军用皮带,慢慢地,他察觉到自己开始颤抖,心想着,这个时候可不能尿裤子。

“啊,这个……”宪兵递过军官证。

阿尔伯特抬起头,看到奥尔奈·普拉代勒上尉那犀利坚定的眼神,他脸上一下出现了一种痛苦和紧张的表情。上尉皮肤的颜色仍然很深,身上到处是浓密的毛发,有些可怕。普拉代勒拿过证件,一直看着阿尔伯特。

“这里有两个A·马亚尔,这个照片有点让我搞不明白到底他是不是……”宪兵继续说。

普拉代勒没有多看证件。阿尔伯特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太过激动,他忍受不了普拉代勒的眼神,也许再过五分钟就要哭鼻子了。

“这个人,我认识……我对他很熟悉。”普拉代勒脱口而出。

“是吗,真的啊?”宪兵疑惑地说。

“是的,他就是阿尔伯特·马亚尔……”

普拉代勒说话的方式实在慢得要死,就好像把重音都放在每一个音节上。

“在这点上,不需要怀疑。”

上尉的到来让所有人瞬间安静。士兵们一声不吭,像是为什么东西消失而感到惊讶。普拉代勒身上散发出来的某些东西,就和探长沙威一样,让你不寒而栗。就连到了地狱,也得安排守卫看着这个人。

在这之前,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发生在公共救济事业局的一些事情告诉你。这话我得说上万遍:你知道吗,普拉代勒居然被晋升为了上尉!战争中,一个士兵还不如一个该死的浑蛋。在这儿,他是复员转业中心的领导,我再一次撞上了枪口……你想象不到当和他再一次眼神交汇时,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们认识吧,士兵阿尔伯特·马亚尔?”

阿尔伯特抬起头,看着上尉。

“是的,亲爱的中……上尉。我们认识……”

宪兵没再多说什么,只专注地看他手上的印章和登记表。现场充满一种因为情感波动而引起的不安气氛。

“尤其是你的英勇行为,士兵阿尔伯特·马亚尔。”普拉代勒似笑非笑,不屑地讲道。

他不紧不慢,从脚到头仔细打量阿尔伯特,最后看着他的脸。阿尔伯特感到两膝发软,像站在流动的沙里,这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他有些害怕:

“这是战争……给我带来的好处。”他结结巴巴。

他俩周围鸦雀无声。普拉代勒歪着头思考。

“每个人……在这儿都展现出他自己的本性。”阿尔伯特支支吾吾地补充。

普拉代勒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某种情况下,那两片嘴唇仅仅是一条被拉伸的直线,就像机械运动。阿尔伯特感到不自在:普拉代勒上尉一声不吭,处之泰然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盯着他。“这不是痛苦的事。”他想,吞了吞口水,低下头。

在我的梦里,我已经杀了他好多次,常常是用刺刀刺穿了他的心脏。有时候,你也在那儿,我们一起动手,而你要知道,他每每下场都很惨;有时候,我又梦到自己被送到了战争委员会,长官下了死亡命令,可是我很勇敢,坚决不戴上眼罩,而是亲眼看着自己最后被行刑大队处决。我会说“下手吧”,因为执行的那个人常常微笑,我对他有种好感……就算是醒来我也觉得杀死了普拉代勒。但是,那个浑蛋的名字一出现在脑海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我亲爱的战友。实在是不该跟你说这件事情,我知道……

宪兵清了清嗓子。

“好的,上尉,既然你确定你认识他……”

周围的士兵再一次吵闹起来,开始只是零星几个声音,后来整个大厅人声鼎沸。

最后,阿尔伯特闭上眼,普拉代勒走开了,宪兵也已经专注到自己的登记簿上去了。

一早,来到这里的人大声吼叫,吵闹从未间断。复员转业中心大厅回荡着叫骂声。快到傍晚时,由于失望和一天的疲惫,大家渐渐安静下来,吵闹声变得很小。办公窗口也关闭了,到了晚饭时间,高级军官一个接一个离开,普通士兵累得筋疲力尽,像往常一样坐在包上,对着他们手上温热的咖啡叹气。大厅里那些用来办公的桌子,一张张被撤走。第二天,这里又恢复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