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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间房间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门已经关上了,仆人会去通知,告知主人马亚尔先生在等着,他停止傻笑,这里的安静、庄重和奢华不得不使你闭上嘴。他摸了摸那些绿色植物的叶子,想着那个小巧可爱的女佣人,如果他敢去……接着,他试着翻了几本书,看了看书名,快速略过一本文集的目录,犹犹豫豫地碰了碰那台大钢琴。他要等到最后她结束工作,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有男朋友了?他试了试扶手椅,坐上去,站起来,又试了试长沙发,这是一张柔滑的上等皮质沙发,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茶几上的几张英语报纸,然后挪了挪,心里还想着那个漂亮的女佣人,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难道离开的时候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句话?或者更好的是,装作落下了什么东西,再敲一次门,塞张纸条到她手上,写上自己的地址?不管怎样,都得忘记点什么,比如忘了拿雨伞。他一直站着,翻阅着《时尚芭莎》《美术公报》《时装指南》。坐在沙发上或者等她下班,这样最好,要像刚才那样逗她笑。茶几角落放着一本很大的纪念册,封皮很精美,摸上去十分柔滑,如丝绸一般。如果邀请她共进晚餐,得花多少钱?先确定去哪儿,再左右为难,他拿着纪念册,一边打开一边想,迪瓦尔餐厅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要约一位漂亮的姑娘上那儿去,不太可能,特别像她这样在大房子里工作的,甚至是在厨房里干活的,她见过的都是银质餐具。突然,他一阵胃痛,手心全是汗,滑溜溜的,接着又咽了咽口水,生怕吐出来,胆汁的味道占满整个口腔。在正前方,他看到一张结婚照,照片里,玛德莱娜·佩里顾和奥尔奈·普拉代勒上尉站在一起。
是他,绝对是他,阿尔伯特不会弄错。
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再确认一遍。他带着强烈的好奇心翻阅起来。每一张照片里都有普拉代勒,照片很大,像一页一页的杂志。照片里有很多人和一些花花草草,普拉代勒稳重地笑着,像一个中了彩票却不想吹牛,又希望别人羡慕他的中奖者,佩里顾小姐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身上的那条长裙,没有人会在现实生活中穿上它,人们只是为了这一天才买。男人们穿着礼服、燕尾服,女人们打扮精美,背部裸露,胸前别着胸针,脖颈上挂着精美的项链,手上戴着奶油色的手套。夫妻二人的手紧握着,是的,就是他,普拉代勒。年轻夫妻的身旁摆着冷餐台,在那儿,应该是佩里顾先生,和大家一样笑着,他看起来不是个随和的人。到处都是上了蜡的皮鞋和有硬胸垫的男士衬衫,最远处,更衣室里,一排黑色丝绸大礼帽整齐地挂在铜质杆子上,前面放着一摞倒金字塔形的香槟杯,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仆人们正在服务。现场,人们跳着华尔兹,管弦乐队正在演奏,左右站了两排人,新婚夫妇再次回到正中,接受着大家的祝贺……阿尔伯特翻着相册,整个人焦躁不安。
接着,他看到一篇刊登在《高卢人》上的文章:
一场华丽的婚礼
我们是如此期待这场盛大的巴黎式婚礼,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天正是优雅与勇气的结合。对于那些未获知此事的尊贵读者们,我们向你们介绍这场婚礼的主角是:著名工业家马塞尔·佩里顾之女玛德莱娜·佩里顾和爱国英雄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
婚礼典礼在奥特伊教堂举行,只邀请了几十位来宾,包括亲朋好友以及家庭成员,主持婚礼的是宽代主教阁下,他献上了赞美的颂词。在位于布洛涅森林的边界处,宴会在一栋老房子四周举行,这里靠近阿尔芒翁维尔狩猎区,这栋别致的小楼体现了“美好年代”优雅的建筑风格与现代化设备的完美结合。整个白天,在闪耀着光芒的露天平台上,在美丽精致的花园里,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那些最杰出的上流人士齐聚一堂。据说现场有六百多位宾客,有幸一窥年轻貌美的新娘,新娘那条优雅的长裙(缎面薄纱)由其家族好友让娜·朗雯设计定做。风度翩翩的新郎,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这个最古老姓氏的后代,这个被上帝选中的幸运儿,我们又称他为“普拉代勒上尉”,或者是113号战役停战前一天仍在痛击德国佬的胜利者,因无数次英勇行为而被授予四次勋章的英雄。
共和国的总统,佩里顾先生的亲密好友雷蒙·普恩加莱也出席了这场婚礼,同时到场的还有米勒兰和都德先生,以及好几位大艺术家:让·达尼昂·布弗雷和乔治·罗什格罗斯,这里我们仅仅列举一小部分。不用怀疑,他们都腾出时间来参加这场年度盛典。
阿尔伯特合上纪念册。
他对这个普拉代勒的仇恨变成了对自己的仇恨,憎恨自己还在害怕。就是这个名字,“普拉代勒”,让他心跳加速,像这样的害怕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自己差不多有一年没再见过这个人,却时常想到他,无法忘怀。阿尔伯特受够了自己身边全是这个人的影子,这也不仅仅是他生活的全部,爱德华的脸,他的一举一动,从早到晚忍受的一切,全都因为那场战争,都来自那一刻:一个在世界末日里,眼神凶猛、坚定地看着前方的男人,一个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死亡的,连他们的生命也不在乎的男人,用尽全力撞上了惊慌失措的阿尔伯特,接着是那个神奇的拯救。结果呢,仿佛嫌战争带来的悲惨还不够,爱德华那张脸正中被凿开一个大洞。
阿尔伯特看着前方,眼睛似乎什么也看不见。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一场豪门婚姻。
尽管他不太能想通这一切,但仍然想到了自己的存在。还有爱德华,以及他那完全不了解事情真相的姐姐,居然嫁给了这个谋杀他们两人的凶手。
深夜墓地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还有前一天戴着貂皮手笼的年轻女子,以及身旁那个闪着光芒的普拉代勒上尉,那个救命恩人。接着,阿尔伯特看到通往墓地的大路,自己坐在满身汗味的司机身边,司机满嘴脏话,叼着烟头,而那时,佩里顾小姐和普拉代勒中尉正坐在小轿车里;他早该预料到这一切。“但是阿尔伯特对什么都视而不见,每次都后知后觉。这孩子不知道等到哪天才会长大,即使一场战争也无法带给他任何教训,这真是叫人失望呀!”
在得知这场婚姻的存在时,他的心脏打着一种致人眩晕的节拍,但现在,他感到自己的心像融化了一样,快要停止跳动了。
这是一种胆汁要从喉咙深处涌出来的感觉……又一阵恶心感袭来,他努力地抑制住,怕自己受不了,站起来立马离开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