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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车站开始,他就一路走向六公里远的军事公墓所在地,外面还下着倾盆大雨。他走在大马路的中间,那双巨大的橡胶套鞋大力地踩到水坑里,汽车按着喇叭示意,可是他完全不躲避,就好像听不见声音似的。后面拖了很长的汽车队伍,为了通过,司机只能将汽车开到马路边沿上。

栅栏前有一个奇怪的身影,他有一副庞大的身躯,气势汹汹地站在那儿,紧握着拳头揣在大衣口袋里,雨已经停了,但他的大衣还是整个湿透了。没有人看到他,正午的钟声刚刚敲响,工地也关门了。铁丝网上挂着一个关于扫墓的公告牌,提醒着家属和亲友,这里列出了无名士兵的遗物清单,此外市政厅存放了一些其他的物件,人们可以去观看: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一根烟管、一张汇票票根、一个写在内衣标签上名字、一个皮质烟袋、一个打火机、一副圆框眼镜、一份以“亲爱的”开头却没有落名的信件,这些清单既微不足道又悲惨不堪……所有的遗物十分简朴,梅兰心情十分激动。真是可怜的士兵啊!这一切都不可思议。他垂下眼帘,看向一长排的栅栏,接着抬起腿,脚后跟一蹬,像是杀死一头公牛一样踢向那把小小的扣锁,走进了工地,接着又是一脚,踢开了办公木棚的木门。风吹得篷布鼓了起来,下面仅有块用来吃饭的地儿,那里大概有十一个阿拉伯人。他们远远地看着梅兰踩断入口的栅栏,然后踢开办公室大门,但是却不敢起身,也不敢去制止,这个男人的体格和坚定的神情让他们一下失去了自信。他们继续大口地咬着面包。

人们把这里叫作“四方的蓬达维尔”,实际上这只是一块完全和四方没有任何关系的土地,它位于森林的边缘,预计大约有六百名士兵埋葬于此。

梅兰翻箱倒柜地找着登记册。在查阅每日报告的同时,他快速地瞥了好几眼窗外。挖掘工作开始于两个月前,眼前的一大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坑和隆起的土堆、篷布、木板、两轮手推车、临时搭建用于存放材料的工棚。

一切行政管理的工作看起来都规规矩矩。他以为这里的情况要比比夏齐埃-马尔蒙好,没有尸体被肢解后扔进像垃圾堆一样的废弃木棺,最终他还是发现了,它们和一部分崭新的木棺混在一起。

通常,在核对完登记册后,梅兰就会开始到处走动,检查工作。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一会儿在这里掀起篷布看看,一会儿到别处去核对身份牌。总之,他实实在在工作着。随后,任务迫使他来来回回地核对登记册,走遍所有墓地的小道,但是,多亏了个人对工作的投入,第六感一下闪现,让他挖出了最细小的欺诈行为,理清了隐藏的痕迹,找出了不合规定的事以及不同寻常的细节。

政府能做的只有派官员挖掘出木棺,甚至埋葬尸体,但是要核对资料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梅兰肥胖的身体很适合来做这件事,他只需要用巨大的鞋一踩,铁锹便陷进泥土里三十厘米,那双大手拿起十字镐,就像挥动叉子一样轻松。

在和土地第一次接触后,梅兰开始详细地检查起来。现在中午12点半了。

到下午2点的时候,他就已经走到了公墓北部的边缘,站在一堆木棺前,这些棺材合着盖子,一个紧挨着一个。工地负责人名叫贝尼舒,一副救世主模样,这人有五十来岁,由于酗酒,他像一朵紫红色的锦葵,全身消瘦得就跟一根葡萄嫩枝一样,他向梅兰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两个工人,毫无疑问,那两人正是工头。他们愤怒不已,张嘴大喊工地禁止对外开放,不能像这样放人进来,命令他必须立马离开这里。因为梅兰没有看见他们,于是他抬高了嗓门:再不走我们会通知宪兵队,这里是一处受到政府保护的地……

“是我。”梅兰打断了话,转过身去对着三个人说道。

在接下来的一片安静中,他补充道:

“我就是政府。”

他将手伸到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这张纸看起来并不太像委派的证明,他本身看起来也不太像一个内阁专员,所以大家也无法判断。庞大的身躯、皱巴巴有污点的旧衣服、巨大的鞋,他的样子的确不一般,他们感觉到情况,但也不敢反抗。

梅兰仔细地看着这三个人,先是“救世主”,他呼出一口难闻的气味,带着一股梅子白兰地的酒味,然后对着身旁的两个同伙看了起来。第一个人有一张瘦长的脸,厚厚的胡子呈烟草黄的颜色,盖住了整张脸,他轻轻拍了拍胸前的口袋,以表风度。第二个是个阿拉伯人,他仍然穿着工作鞋和长裤,戴着步兵下士的帽子,僵硬地站在原地,那是一种想要让周围的人相信他很重要的姿势,就好像在参加一场阅兵式一样。

“嗤,嗤。”梅兰将证明文件放回口袋,同时假牙发出了响声。

接着他指了指堆在一起的木棺。

“你想想看,政府会问什么样的问题。”他又说道。

阿拉伯工头仍然僵直着身体,他的大胡子同事拿出了一根烟(他没有拿出烟盒,只是一根烟而已,就像一个并不想要分享的人,而且还受够了总是向自己借钱的人)。他身上的所有一切都表现出了小心眼和吝啬。

“比如,政府会考虑什么样的木棺会适合这些小伙子。”梅兰突然展示出三张身份证明。

这几份放在梅兰大手上的文件似乎还没有邮票那么大。这个问题让大伙儿陷入极大的不安之中。

挖掘出了一条长沟后,士兵遗体就被排在一起,一边是一排的木棺,另一边是一长串的身份证明。

理论上来说,这是按照相应顺序排列的。

但是在这些文件中,只要有其中一份分类错误或者遗失,那么所有的材料都需要申报核查,而每一个木棺里装的内容都会被全部打乱,和任何一份文件都无法对应。

要是梅兰手中的三份文件不符合任何一个木棺的话……就刚好证明所有的事都是脱节的。

他点了点头,考虑到公墓的一部分已经被翻起,挖掘出两百三十七名士兵遗体,也已经转移到了八十公里远的地方。

保罗躺在了朱尔的棺材里,费利西安则躺在了伊西多尔的棺材里,以此类推。

直到两百三十七具尸体全部装进了本不属于他们的棺材为止。

现在,想要知道谁是谁完全没有可能了。

“这些文件是谁的?”“救世主”结结巴巴地说道。贝尼舒看着自己周围,就像是突然迷失了方向似的。“让我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