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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她约好过一会儿要在药房里碰面,然后便穿过大街,拐了个直角,沿着邮局背后的联邦大街走下去,在“内外科医师办公楼”的第二个入口处拐了进去,然后踏上了漆黑而吱吱作响的楼梯。房子里不知什么地方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滴落在一个乌黑潮湿的水槽里,发出单调的声音。他在二楼宽阔的过道里稍停了片刻,竭力控制自己紧张、狂跳的心。然后迅速朝前走了几步,迈进了J.H.考克医生的候诊室。室内空荡荡的,没有人。他蹙眉嗅了嗅室内的气味。整座办公楼里到处充满了消毒剂刺鼻、干净的味道。《生活》《法官》《文摘》和《美国人》之类的杂志零乱地堆放在候诊室的桌子上,看得出被无聊、焦急的手指多次翻阅过。这时候,屋里的内门打开了,医生助理雷伊小姐走了出来。她戴上帽子,正准备下班。

“您是不是想看病?”她问。

“是的,”本恩说,“他有空吗?”

“是本恩吧,快进来。”考克医生边说边走到门口。他从嘴里取下又长又湿的雪茄,露出黄牙笑了笑:“没什么事了,劳拉,你可以回家了。”

“再见。”劳拉小姐说完便离开了。

本恩走进考克医生的办公室。医生顺手把门关上,坐在零乱的写字台前。

“你躺在那张床上会更舒服些的。”他咧嘴笑着说。

本恩厌恶地看了看那张诊床。

“那张床上死过好几个病人吧?”他问。然后紧张地坐到办公桌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点起一支雪茄,再把燃着的火柴送到考克医生伸过来的熄灭了的雪茄烟头上。

“说吧,小伙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他问。

“我在这儿待腻了,”本恩说,“我想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恩?”

“我想你早就听说了,考克,”本恩平静、轻蔑地说,“欧洲那里爆发了战争。也就是说,如果你看了报纸的话,早该知道这件事了。”

“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本恩,”考克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我倒是常读一份报纸,就是那份早报。我想他们还没有得到这条消息吧,”他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想干什么,本恩?”

“我想到加拿大参军去,”本恩回答,“我想让你看看我符不符合条件。”

考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嘴里取出长长的雪茄,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本恩?”他问。

本恩猛然站起身走到窗前。他把手里的烟头丢进了窗外的院子。烟蒂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转过身来,一张灰黄色的脸变得苍白而激动。

“看在基督的分上,考克,”他说,“我们这样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人活在这个世上到底为了什么?你是医生——应该明白这一切的。”

考克继续盯着他的雪茄,烟头又灭了。

“为什么,”他郑重其事地问,“为什么我应该明白?”

“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活在世上为的是什么?他妈的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恩气急败坏,嗓门越喊越高。他转过身气势汹汹地质问这位长者:“考克,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说话呀!别像个裁缝店里该死的木头人一样。你倒是说话呀?”

“你想让我说什么?”考克医生说,“我是什么人,一个会揣测思想的人吗,一个巫师吗?我是你的医生,不是你的神父。我亲历过许许多多人的降生,也见证过许许多多人的辞世,至于他们生前死后会怎么样,我一无所知。”

“我他妈的才不去理会这些东西呢!”本恩说,“我只想知道,人们生后死前到底为了什么。”

“那么你知道得和我一样多,本恩,”考克说,“小伙子,你该找的不是医生,而是先知。”

“人们只有生了病才会来找你,对不对?”本恩问,“他们都想恢复健康,对不对?你会尽你的全力为他们治病,对不对?”

“不,”考克答道,“并非全对。不过我承认人们都希望我能竭尽全力治好他们的病,但是这跟你说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肯定都觉得这是值得做的事,”本恩说,“要不然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人总要活命啊,不是吗?”考克咧嘴笑着说。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考克。人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呢?”

“为什么要活着,”考克说,“为的是每天在一家报馆工作9个小时,睡9个小时的觉,其他6个小时花在洗脸、刮胡子、穿衣服、去小馆店吃宵夜、在药店门口闲荡上,而且偶尔带上一位风流的寡妇上电影院去看弗兰西斯·布什曼的影片。一个人有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吗?假如一个人勤奋工作,作风正派,每个星期都能到房产公司存点儿钱,而不是把所有的钱乱花在抽烟、喝可口可乐或者库宾汉姆新衣上,那么总有一天他有可能给自己买上一套小房子住呢。”考克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带着崇敬之意。“他还可能会买一辆汽车,本恩,设想一下,他开着自己的汽车,想到哪儿去就去哪儿,可以把这里所有该死的山头都转个遍。他会生活得很幸福、很幸福。他可以到青年会去锻炼身体,只想正经事。他可以娶一位端庄贤淑的女人为妻,再生上一堆懂事的儿女,所有的孩子都加入浸礼会、卫理公会或者长老会,在州立大学接受经济学、商业法或者美术方面良好的教育。人这一辈子需要做的事可多着呢,本恩。这些事情能让你整天忙得闲不下来。”

“你真是聪明透顶,考克,”本恩皱着眉头说,“你的话真的快把我的大牙笑掉了!”本恩故意伸直了他的驼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究竟行不行?”他局促不安地笑了笑,问道,“你看我这身体当兵行不行?”

“让我瞧瞧。”考克医生慢条斯理地说完后开始给他检查起身体来。“脚嘛,有点儿朝里翻,但是脚板骨还不错。”他紧紧地盯着本恩的那双黄皮鞋说。

“有没有什么问题,考克?”本恩说,“难道要用脚放枪不成?”

“你的牙怎么样,小伙子?”

本恩张开他那薄薄的嘴唇,露出两排洁白坚硬的牙齿。就在这当儿,考克医生冷不防用他烟黄的手指在他的肋骨穴位处快速捅了一下,本恩挺起的胸膛立即瘪了下去,干咳着挤出几声笑来。考克医生则转回写字台,拿起他的雪茄。

“怎么样,考克?”本恩问,“你觉得怎样?”

“得了,小伙子,检查结束了。”考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