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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从吼着过时的摇滚乐的投币留声机和可口可乐的自动售货机中间穿过,走进板条上粘着干泥的店内。突然,耳底感到鞭炮似的轰鸣。店里满是电子游戏机、飞盘,还有用来复枪瞄射放在箱子里的风景模型的游戏机(在小模型的林荫里,茶色的鹿、白色的兔子和绿色的大青蛙,载在小传送带上不停地转动。鸟从旁边走过时,一个被一群兴高采烈的女友围住的高中生刚好击中了一只青蛙,机器前的分数显示器加上了五分),以及围绕着这些机器的一群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鸟像走迷宫似的艰难地穿过人群,终于走到电话机旁。鸟塞进硬币,拨动已经能背诵下来的医院电话号码。他的一只耳朵听到远方传来电话铃声,另一只耳朵则灌满了摇滚乐和犹如无数只螃蟹爬行似的脚步声。那是沉迷于游戏玩具里的青年们手套般柔软的意大利式皮鞋踩在起毛的地板上摩擦出的声响。岳母可能会对这嘈杂声感到疑惑不解吧?在解释为什么电话打晚了的同时,是不是还应该说明一下这些噪声?
电话铃声响过四遍以后,声音比鸟的妻子还年轻的岳母听了电话。鸟终于什么都没解释,立刻就打听妻子的情况。
“没呢,还没生呢。她疼得要死要活,但还没生,还没生。”
鸟一时语塞,凝视着胶木话筒上那数十个蚁穴,话筒表面像缀满黑色星星的夜空,随着鸟的呼吸时阴时晴。
“那么,八点钟我再打电话。再见。”停顿了一分钟后,鸟回答道。然后放下话筒,叹了口气。
鸟的近旁是一台赛车游戏机,一个菲律宾人模样的少年正坐在驾驶台上操纵着方向盘。兜风游戏机中央的圆柱支撑着捷豹牌的E型车,那下面是一条绘饰着田园风景的传送带,随着传送带不停地转动,E型车就一直奔驰在郊外秀美如画的道路上。道路蜿蜒回转,绵绵无尽,牛呀羊呀,牵着孩子的女人等障碍物不断出现,E型车不时遇到危险。频繁地转动方向盘使圆柱左右摆动,把车从交通事故的险情里救出来,就是游戏者的工作。那少年浅黑色的前额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弓着腰专心致志地把握着方向盘。少年似乎有一种错觉,以为传送带的循环运动会结束,他的捷豹牌E型车可以到达目的地,锐利的虎牙咬在薄薄的嘴唇上,发出“咝咝”的声音,吐着唾沫,不停驱车前行。然而,满布障碍物的道路始终在小小的汽车前延伸,绵绵不绝。有时,传送带的转动速度缓了下来,少年便急忙从裤袋里掏出硬币,丢进游戏机上眼睑似的铁制投币孔里。鸟立在少年的斜后方,看了一会儿。渐渐地,他开始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徒劳感从脚底升起。鸟像踏在灼热的铁板上似的,急匆匆地奔向后门。于是,他与一对奇怪的游戏装置猝然相遇。
右侧的游戏装置发出莫名其妙的巨大打击声,周围聚集着一群年轻人,身上都穿着专为美国人制作的香港风情的镶金镂银且绣着龙的夹克衫。鸟奔向左侧那个没人光顾的游戏装置。这是欧洲中世纪的拷问刑具“铁处女”的二十世纪版。一个足足有一人高、身上涂着红黑条纹的钢铁美女,双臂紧紧抱起,护住赤裸的胸部。想要掰开她的手臂,窥视她的铁乳房,是要拼上全身力气的,而钢铁美女两只眼睛里的计数器,是用来测试运动员握力与拉力的数字显示系统。在美女的头顶上方,则有各个年龄的握力和拉力的平均数值表。
鸟往钢铁美女的嘴唇里塞进一枚硬币,然后开始掰她护在胸前的双臂。铁腕顽强抵抗,鸟不断运劲。鸟的脸庞渐渐贴近钢铁美女。美女的脸涂了令人联想到苦闷表情的色彩,鸟觉得自己是在凌辱这姑娘。他拼命使劲,全身筋肉都感到了疼痛。突然间姑娘胸内齿轮转动,“啵、啵”的声音响起,她的眼睛显示出淡血色的数字。鸟全身筋肉立即松弛了下来,喘了口粗气,随即便把自己取得的数字和平均数值表做了比较。数值的单位基准并不明确,总之鸟获得的握力数值是70,拉力是75。平均数值表上二十七岁栏里写着握力110,拉力110。鸟难以置信地上下查看那张表,最后确认自己获得的数值相当于四十岁人的平均值。四十岁!鸟的胃部受到强烈冲击,打了一个嗝。二十七岁零四个月的男子,鸟,只具有四十岁的人的握力和拉力。这究竟是怎么搞的?肩和肋部、腹部的肌肉也像针扎似的疼了起来,这很让人担心会变成久治不愈的讨厌的肌肉痛。鸟必须努力恢复名誉,他转身走向右边的装置。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拿这种体力检测游戏这么当真。
鸟分开人群挤了进去,身着绣龙夹克衫的青年们敏感地停住了各自的动作,像自己的地盘被侵犯了的野兽似的,闪着挑战的目光围住鸟。鸟颇有些踟蹰,但只能若无其事地望着被年轻人团团围在中央的那台装置。那装置的结构,令人想到西部电影里的绞刑台。不过,在应该吊着倒霉的犯人的位置上,吊着类似斯拉夫骑士的头盔一样的东西,从头盔里露出一个黑色鹿皮沙袋,如果把硬币塞到头盔中央那只巨人眼睛般的孔里,就可以把沙袋拽下来,同时,装在支柱上的计数器指针也就指到零的位置。计数器中央印着机器鼠的漫画,机器鼠张着黄色的嘴叫着:“喂!测量一下你的拳击力吧!”
因为鸟只是望着那游戏装置不动,一个绣龙装青年,面带羞色而又满怀自信,像给他做示范似的凑到装置面前,往头盔孔里塞进硬币,拉下沙袋。然后倒退一步,像跳舞似的全身跃起,向沙袋猛力一击。撞击声,还有牵引沙袋的铁环摩擦头盔的内壁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响起,指针越过了计数器数字盘上的最大限度,徒劳地在那里颤动。绣龙装青年们一起哄堂大笑。刚才的拳击力超过了计数器的极限,游戏装置仿佛被打得麻木了,无法恢复旧态。那位满面春风的青年这回摆出徒手拳击的姿势,轻轻踢了沙袋一脚。计数器的指针终于转回到150处停住,而那沙袋则像疲惫的寄居蟹一样慢吞吞地缩回头盔里。年轻人中再次响起笑声。
鸟突然升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情。他为了不弄皱刚买的非洲地图,小心翼翼地脱下上衣,放在宾果游戏2 台上。随后,鸟从为给妻子住的医院打电话准备的硬币中取出一枚,投到头盔里。身着绣龙运动装的青年们认真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鸟拉下沙袋,退后一步,摆开架势。鸟在一所地方城市的高中受到开除学籍的处分后,在为了取得大学考试资格的会考准备期间,几乎每周都和同一城市的不良团伙斗殴。大家都怕他,且总有一批少年崇拜者围着他。鸟很相信自己的拳击力。他没有像刚才那个年轻人那样笨拙地跳跃,可能是想以正统姿势出击吧,鸟轻轻踏出一步,随即挥右拳直直地向沙袋一击。他的拳击力将突破计数器的最高限度2500,让计数器半身不遂吧?结果出乎意料,是300。那一刻,鸟击打沙袋的拳头就那样弯在胸前,茫然无措地凝视着计数器。一股热血随即涌上脸庞。他的背后,绣龙运动装的青年们寂静无声,但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计数器和鸟身上,这是确定无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拳击力孱弱的人,大概让他们深感意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