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果姐妹(第2/18页)

想通之后,我越发真实地感受到活着的奇妙。

与其说是美好或是可贵,还不如说自己像个寄生虫、像病毒一样粘附在这个世界,然后顽强地活下来。

在回旋于宇宙空间的意识夹缝里,我们编织着我们的日常生活。

在这个夹缝的空间里,我们橡果姐妹结成像蜘蛛一样的巢,构建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能确定的只有我们存在于此。

谁都会认为问题是私人的,而实际上在这无限的空间之中,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着的,这才令人不安。也正因此即便有人近在咫尺,人们还是不由会给我们写信,以此来证实在这无限广阔的宇宙中,投下一枚石子,会在某处掀起波澜,来证实隐藏着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夜,我决定做高丽参鸡汤。

因为我在梦中梦到了它。在那黑色的精美容器中,咕嘟咕嘟炖着乳白色的汤汁,这幅画面我醒来之后仍清晰记得。

家里没有专用器具,也没有卖整只鸡的,而且收拾起来也很麻烦,于是我去买了大块鸡肉,以及鸡身上的各个部位,还有糯米、枸杞、大蒜、姜和枣。

超市里灯火通明。身系围裙的工作人员麻利地工作着,大家都充满善意,让人感觉不到世间的险恶。

虽然时间很晚了,但还有母亲带着孩子前来。

听着他们之间温馨的谈话,我的心变得异常平静。

“有个小朋友可厉害了,把大家都赢了。”

“是吗,真厉害啊。妈妈小时候,那个叫做打陀螺。”

“所以它才叫机械陀螺呀。”

“火锅里面放小蘑菇还是口蘑?”

“小蘑菇我不要不要,要口蘑。口蘑还好点。”

“对食物可不能挑三拣四的。”

这样的对话,是短暂的孩提时代家家都会听到的。父与子、母与子之间的对话永远都不会改变。

就像是男人与女人在床上时的谈话啊。这样想着,我心中忽然有所感悟。

每个人都爱着自己的父母,因而也把那种令人眷恋的感情带到了恋爱里面。即便成为老爷爷、老奶奶,也渴求着浪漫,这是因为对父母的爱恋会与岁月一起增长。

因而真正的成人冷静的恋爱,人类是永远无法实现的。

听着听着,我忽而难过起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眼前这对母子充满童真的谈话,我和我的父母也确曾有过啊,虽然已记不清那是多么久远之前的往事了。想到这里,我心中的孤独才略有些缓解。

我内心有一束火红的亮光,如远红外线般,直射进来。就是这样,这个世界并不只是由性构成,还有着父母对子女的思念。当然,深究下去的话,其中或许也牵扯到性的问题。不过,姐姐的想法还是太绝对了。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向收款台走去。自己的身影映在大玻璃窗上。

糟透了!头发乱蓬蓬的,肤色苍白。

这半年来,我去过的地方就只有这家超市、DVD出租屋、书店,再就是星巴克了。

再过些日子,要打扮起来,出门走走了。也想去看看海。

要不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哪天想出门也出不去了。

想这些时,是我最平静、最幸福的时刻,会让我流泪。不过,光说也没有用,就等春天来了,翻开新的一页吧。我这样梦想着。

我名叫果子,姐姐名叫橡子。

很奇怪的名字吧?我也这么认为。

“果子”就已经很够古怪的了,至于“橡子”,甚至还有些负面意味[1]。并且我们也不是双胞胎,是预见到了妹妹的出生,先出生的姐姐才有了“橡子”这个名字。

从这点就可见我父母的天真、爱做梦,又与众不同。

迄今为止,当我报出姓名的那一刻,不知究竟有多少人问过我,是否取自《古力与古拉》[2],而后话题又转移到古力与古拉做的那个大蛋糕。书,我攒了好多本,现在连我自己都会做蛋糕了。

最后我总是略有些歉意地说明:“我有个姐姐,名叫橡子。我们俩名字合起来是橡果。因为我们出生的那家医院的院子里落满了橡果,我们就是这样得名的。”

“这么说,你们是双胞胎了?”

这也是会被反复问到的问题。我只好摇摇头,虽然觉得他们这么认为也是理所当然。

“差两岁,不知道为什么给合取的名字。”

一次又一次的回答之后,连最后做出的笑容都相同起来。

而为我们取名时的父母的心情却相对渐渐淡去,每次我的心都会一下子飞回那家妇产医院的庭院里去。

那天清晨,父亲就一直蹲在那里。有枯叶散发出的甜美干燥的气息,还有清新的空气。

小巧玲珑的橡果,混杂在落叶之间,透着光泽,似乎会发出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放在手心,慢慢看它温热起来。直起身抬头望去,高大的橡树上面,是万里的晴空。心中满是无条件的喜悦。

回忆起那时的光景,仿佛能感受到当时父亲满怀的幸福和对我们出生的祝福。

据说超声波看到的胎儿(姐姐)的形状和橡果一模一样,另外,母亲临产被送进产房后,在等待姐姐降生期间,父亲在秋日明媚的阳光中闷头捡橡果来打发时间。

两年之后,我在同一家妇产医院里降生,也是秋天,也是和姐姐那时一样的等待。

父亲说,那两次拾橡果,可以说是他人生里最绚烂的时刻。

他曾多次说过,“我是捡着橡果在等着和小宝宝见面呢。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我们至今仍珍藏着父亲留给我们的那些橡果。

我后来一个人去那里看过。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能让我在院子里走走吗?”

我这样跟接待的人说。那个人面露诧异,查了查记录,上面的确有我的名字,当时的一个助产士还在,就让我进去了。

医院的院落里,确实有一株巨大的橡树。

“就是在这里吧,父亲就是在这里拾着橡果等着我们的吧。”

我这样想着,俯下身来。

秋日明媚的阳光中,许多橡果散落在枯叶之间。

我流着泪,捡起几颗。

橡果凉凉的,滑滑的,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

姐姐出生的时候,父亲毫不犹豫地提出给姐姐起名叫“橡果”。母亲说,好可爱的名字啊。之后,又说:“我一定还会再生一个孩子,把橡果分开,叫他们小橡和小果吧。我想,这样他们两个就会像双胞胎那样一辈子相亲相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