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厨房Ⅱ(第7/13页)
“我自认为也是一个具有感受性的人,”我说,“我也同样遭受着不久前失去朋友的痛苦,我的伤痛跟别人完全一样。再说,这里是工作的地方,我们正在工作,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其实我想对她说打电话到我家的,却说出了“我哭着举刀砍你,行吗”,说完连自己也觉得太过凶狠。她狠狠地瞪着我,冷冷地抛下一句“要说的我都说了,再见”,就嗵嗵嗵大踏步冲向门口,“咣”一记,摔门而去。
这次利益完全对立的会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美影,你绝对没错!”栗子来到我身边,担心地安慰我。
“可不是,那个人真够怪的。可能是醋吃多了,精神有问题呢。美影,打起精神来。”典子注视着我亲切地说。
我伫立在午后洒满阳光的烹调室里一动不动,心里放声大笑起来。
因为牙刷和毛巾都还放在田边家里,所以傍晚我又回到他家。雄一好像出去了,不在。我随便弄了份咖喱饭吃起来。
对我来说,在这里做饭、吃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正当我呆呆地回味着内心的这个自问自答时,雄一回来了。“你回来啦。”我说。尽管他对今天下午的事一无所知,也没过错,可我就是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雄一,后天我有急事要去伊豆出差。另外,出门的时候家里乱糟糟的也没收拾,所以我想今天回去收拾好再走。啊,还剩了些咖喱饭,你吃吧。”
“噢,这样啊。那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雄一笑了。
——车,开动了。街市向后滑去。再过五分钟,就到我的住处了。
“雄一。”我叫他。
“嗯?”他手握方向盘,说。
“那个,去,去喝杯茶吧。”
“你不是着急回去收拾行李吗?我倒无所谓。”
“没事儿,现在特别想喝杯茶。”
“好,那就去。要去哪儿?”
“唔——啊,就那家美容室上面的红茶馆,就那里吧。”
“在市郊,远了点吧。”
“可是那里感觉好。”
“好,就去那儿。”
尽管不明原委,他却异常温柔。看我情绪不佳,大概提议现在马上去阿拉伯看月亮,他也会点头应允。
那家小店在二楼,非常安静敞亮,四周是雪白的墙壁,暖气开得很足。我们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相对坐下。没有其他客人,室内幽幽地回荡着电影配乐。
“雄一,想想看,你不觉得这是第一次我们俩一块儿来茶馆?想想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我说。
“是吗。”
雄一瞪大眼睛。他要了一杯伯爵茶,散发着一股让人讨厌的怪味。这让我想起以前在他家的时候,半夜经常可以闻到这股类似香皂的味道。在悄无声息的深夜里,我关低了声音看着电视,雄一从房间里走出来泡茶。
在如此恍惚不定的时间与情绪的变幻中,五感刻印上了各色各样的历史点滴。这些微不足道却又无可替代的回忆,在这冬日的茶馆里突然间从沉睡中被唤醒。
“印象中老是和你一起大口喝茶,应该不会是第一次吧。被你这么一说,想想还真是呢。”
“是不是挺奇怪的?”我笑了。
“我现在啊,对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雄一注视着装饰台灯的灯光,目光悠远而深邃。“一定是太累了。”
“当然了,那是正常的。”我略感诧异。
“美影,你奶奶去世的时候,你也是身心疲惫吧。现在我能记起来了,看电视的时候,我问你在演什么,抬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的你,经常一脸茫然,好像什么也没想……你那时的心情,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了。”
“雄一,我,”我说,“我真的很高兴,看你能像现在这样打起精神、坚强起来,平心静气地跟我说话。我几乎要为你自豪呢。”
“什么呀,跟说日本式英文似的。”
灯光映在他微笑的脸庞上,藏青色毛衣下的肩膀在颤动。
“如果,有什么我……”我原本想说,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别客气,但又中途打住了。我们俩曾在这个十分明亮温馨的地方,面对面喝着热气腾腾的可口的茶——但愿此刻闪光的记忆能带给他慰藉,哪怕只是一点点。
而言语总是过于直露,会抹杀掉那微弱光芒的珍贵。
从店里出来,澄澈的靛蓝色夜幕已经落下。寒气逼人,冷彻肌肤。
上车的时候,他总是细心地为我打开另一面的车门,等我上车后再坐进驾驶室。
车发动起来了,我说:“现在很少有男人给女人开门了呢。你可能算很有风度啊。”
“是被惠理子教育的。”他笑着说,“我不那样,她总会生气,很久都不肯上车。”
“可她自己也是个男人啊。”我也笑了。
“就是就是。她自己也是男的呢。”
唰——沉默像幕布一样落下。
街市披上了夜纱。车辆停下来等待绿灯,挡风玻璃前来来往往的行人,无论公司职员还是白领丽人,无论年轻人还是老人,看起来都神采飞扬,光彩照人。此时此刻,大家裹着毛衣、外套,在寒冷的夜幕中,纷纷静静地奔向各自温暖的目的地。
……忽然想到雄一也为刚才那个可怕的女人打开车门,系着的安全带一下子莫名地勒紧,紧得我喘不过气来。啊,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吧。明白了这一点,我不禁愕然。就像幼儿初次感到疼痛一样,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滋味。失去了惠理子,我们俩飘荡在如此黑暗的宇宙中,沿着光河奋力前行,去迎接即将来临的一个高峰。
我知道。空气的颜色、月亮的形状、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夜空的黑色都这样预示着。楼房和街灯都在射出苦闷的光。
车在我家楼前停下。
“等着你带礼物给我。”
雄一说。今晚他将一个人回到那所房子里。回去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给花浇水吧。
“是要鳝鱼饼吗?”我笑着问。路灯的微光中隐隐浮现出雄一的侧脸。
“鳝鱼饼?那种东西东京站的KIOSK也有卖的。”
“那……就茶吧,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