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第5/9页)

“大多数?”我笑了。

“是啊,大多数。打错的时候,就笑着说声对不起,挂掉,然后一个人偷偷不好意思。”浦罗说着,嘻嘻笑起来。

查电话号码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但我更愿意相信娓娓道来的她的话语。她身上有股使人信服的力量。在我心底的某处,觉得似乎早已和她相识,并为再次重逢喜极而泣。

“今天谢谢你了。我很开心啊,就像是在和情人约会。”我说。

“那么,我来告诉你这个情人啊,首先,后天之前把病养好。”

“为什么?啊,稀奇事儿,是在后天吗?”

“对了。不能对别人说,好吗?”她稍稍压低了嗓音说,“后天,早晨四点五十七分之前,到上次的地方,说不定会看到什么。”

“会看到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有可能看不到吗?”

疑问如洪水般倾涌而出。

“嗯,跟天气还有你个人的状况都有关。非常微妙,我也不能保证。不过,凭我个人的直觉,那条河和你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你一定能够看到的。后天那个时刻,真的是百年一遇,各种条件齐备,在那里说不定会看到某种影像。对不起啊,都是‘说不定’。”

对她的解释,我还是听不太懂,满心疑惑。但尽管如此,心里还是升起一种久违的期待与雀跃。

“是好事吗?”

“唔……很宝贵,不过还是取决于你。”浦罗回答说。

取决于我?

现在的这个蜷缩一团、只为了保护自己就已心力交瘁的我?

“好,我一定去。”我笑了。

河和我的关系。听到这里,我心突然怦怦乱跳,几乎立即认同了她的断言。对于我来说,那条河是我和阿等的国界。脑海里浮现出那座桥的画面时,总会看见阿等站在那里等我。我总是迟到,他总是站在那里耐心等候。一起外出回家的时候,我们俩也总是在那里分手,然后一个往河这边,一个往河那边。最后那次也是如此。

“接下来,你是要去高桥那里吧?”

这是我和阿等最后的对话。那时的我还处在幸福之中,与现在相比,胖嘟嘟的。

“嗯,先回家一趟再去。大家好久没聚了。”

“代我问好啊。不过,男孩子们聚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话吧?”

“可不?不行吗?”听我这么说,他笑起来。

疯玩了一整天,都有些醉意,一路上我们俩笑闹个不停。满天的繁星点缀着寒气袭人的冬夜的街道,我抑制不住好心情。虽然冷风刮得两颊生疼,却有星星一闪一闪。口袋里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一直暖暖的,干爽而温馨。

“啊,不过,我一定不会说你坏话的。”

阿等像突然间想起来似的说。听他这么说,我觉得好有趣,把脸埋在围巾里,强忍住笑意。那时候,我觉得实在不可思议,我们都相处四年了,却仍然如此相爱,竟有这种事。那时候的我,感觉至少要比现在的我年轻十岁。耳畔隐隐传来流水声,分别总是令人伤感。

还有桥。桥成了我们再也无法相见的别离的地方。冰冷的河水轰鸣着奔流而去,河面上冷风扑面而来,使人睡意全消。在潺潺流水声与满天的星斗中,我们轻轻一吻,想着愉快的寒假,两人笑着作别。清脆的铃铛声在黑夜里渐渐远去。那夜,我和阿等都很温存。

我们也曾大吵,也曾有过小小的花心,也曾在爱与欲之间痛苦地抉择,也曾多少次因为年幼无知而彼此伤害。因此,日子并不总是像那天那样幸福得无以复加,而是几经波折。尽管如此,却仍是美好的四年。尤其是那一天,一切是如此完美无瑕,让人不忍结束。还记得那一幕:宛如是这太过完美温馨的一天的余韵一般,在冬日清澄的空气中,转回身来的阿等的黑色茄克渐渐消融在夜色里。

这幅画面,曾无数次在我流着泪时重现脑海。不,是每次想起时,泪水就会滚滚落下。也有好多好多次梦见,我跑过桥,追上他,不让他走,把他拉回来。梦中,他笑着对我说,多亏你不让我去,我就不用死了。

可现在,大白天突然间想起这些时,却已不再有泪,莫名地叫人怅惘。遥不可及的他,感觉中越发走远了。

在河边说不定能见到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怀着半是当作玩笑,又半含期待的心情和浦罗分了手。她嘻嘻笑着消失在闹市中。

我想,即使她是个怪人,在说谎,我兴冲冲地一大早跑过去,结果受骗上当,我也不会在乎。她在我心中描绘出了一道彩虹,在我心中注入了一缕清风,我的心因她而充满了对未知的前景的种种猜测与期待。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生,就那么清晨两个人一起并排看看晨光中闪烁着的冰冷的河水,大概也是一件很令人愉悦的事吧。那样也不错。

我抱着水杯,一边走一边想。正打算去取自行车,而要穿过车站的时候,我看到了阿柊。

谁都知道大学生的春假和高中生的春假是不在一起的。大白天穿着便装在商业区,一定是逃学了。想到这,我笑起来。

我本来可以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跟他打招呼,可是因为发烧,什么都懒得去做,所以还是以原有的步伐朝他走过去。而这时,正巧他也开始迈步向前走,就自然形成了我在街上跟随他的态势。他脚步很快,而我又不想快跑,所以怎么也追不上。

我观察起他来。如果是便装打扮,他是一个颇有些回头率的帅男孩。他身穿黑毛衣,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身材高大、四肢修长、身形灵巧、充满活力,的确,他这样的男孩在女友死后,突然间换上女友的遗物——水兵服去上学,女孩子们要是知道了这一切,是不会不动恻隐之心的。看着他阔步前行的背影,我这样想着。一下子同时失去哥哥和恋人,这种事情并不多见,应该说极不寻常。我如果是一个悠闲的高中生,或许也会想激励他,帮他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振作,并会爱上他。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子们是最喜欢做这种事的。

走上前叫住他,他一定会对我报以微笑。这一点我知道。但又觉得他在大街上独行时把他叫住有些不合适,而且也觉得自己对别人毫无用处。大概是我太累了的缘故吧,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只想尽快逃离,哪怕早一天也好,逃到一个可以客观审视前尘旧事的地方。然而,不论我怎样奔跑,路途依然那样遥远,一想到将来,就止不住一阵颤栗,满心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