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十足的蠢驴(第2/2页)
保罗在他的盘子里切肉,喝着葡萄酒想道:“这就是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十足的蠢驴,另一个是他自己的掘墓人的杰出同盟者。”他很清楚(这让他觉得这个小弟弟更加亲切了),即使在心里,他以后再也不会叫他贝尔纳,而将永远叫他十足的蠢驴。这倒并不是出于什么恶意,而是因为这样一个漂亮的头衔是不可抗拒的。还有那些在贝尔纳激动得丧失理智时向他们出示过那张证书的人,肯定也会永远这样叫他。
他还想到,大褐熊在一次普通的席间对谈中把他叫作“他自己的掘墓人的杰出同盟者”时是相当友好的。总之,他本来是可以授予他证书的,这样也许事情更糟。保罗就因为他朋友的忧伤几乎忘了自己的痛苦;所以在贝尔纳对他说“你好像也遇到了什么麻烦”时,他只是说“没什么大事”;贝尔纳跟着又说:“我马上想到你是不会有什么的,你有上千的更有趣的事情要做。”
在贝尔纳陪他上车时,保罗神情忧郁地对他说:“大褐熊错了,意象学家是对的。人只不过是自己的形象。哲学家很可能向我们解释说舆论不值一提,惟一重要的是我们究竟是什么。可是哲学家什么也不懂。只要我们生活在人类之中,我们必将是人们看待我们的那个样子。当一个人不断地自问别人是怎么看我们的,尽力想得到别人的好感时,他就可以被看作是一个骗子或者一个滑头。可是在我的‘我’和另外一个人的‘我’之间有不通过眼睛的直接关系吗?如果在他所爱的人的思想中,没有对他自己的形象的苦苦追求,爱情还能想像吗?当我们不再关心别人看我们的方式时,我们便不再爱他了。”
“你说得对。”贝尔纳用忧郁的声音说。
“这是一种天真的幻想:以为我们的形象是一种普通的表象,在它的后面藏着独立于人们视线之外的我们的‘我’的真正实体。意象学家们厚颜无耻地证明了事情恰恰相反:我们的‘我’是一种普通的、抓不住的、难以描绘的、含糊不清的表象,而惟一的几乎不再容易抓住和描绘的真实,就是我们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最糟的是,你不是你形象的主人。你首先试图描绘你自己,随后至少要保持对它的影响,要控制它,可是没有用:只要有一句不怀好意的话就能把你永远变成可怜的漫画。”
他们在车子旁边停下,保罗看到他面前的是一张比刚才还要焦虑、还要苍白的脸。他原来是想鼓励他的朋友,可是他现在却发现自己的话打击了他。他感到内疚:他是在想到他自己和自己的情况时才有这些考虑的。可是不良的后果已经造成了。
在告辞的时候,贝尔纳局促不安地(他这种神态使保罗很感动)说:“请你别对洛拉说这些事,甚至也别对阿涅丝说。”
他友好地使劲握了握贝尔纳的手说:“你可以相信我。”
回到事务所以后,他开始工作。他和贝尔纳的会见奇怪地使他得到了安慰,他觉得比上午要好受多了。傍晚,他回到家里,又见到了阿涅丝。在向她谈到大褐熊那封信时,他没有忘了补充说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在讲这件事时还试着打哈哈,可是阿涅丝发现在他的讲话和笑声之中,还夹杂着咳嗽。她很熟悉这种咳嗽;在保罗有烦恼时,他总是能控制自己,惟有这种局促不安的咳嗽泄漏了他内心的烦恼,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
“他们想使广播节目更加轻松有趣一些。”阿涅丝说。她这个说明是想挖苦一下那些取消了保罗的广播节目的人,随后她轻轻地捋了捋他的头发;可是她实在不应该这么干:在阿涅丝的眼睛里,保罗看到了他自己的形象,一个早被人认定既不年轻、又毫不逗趣的受侮辱的人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