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3页)
我合上报纸,站起身,瞧了瞧背后,想看看有没有霍夫曼的影子。我正张望着,鲍里斯又一次开口了,他的声音明显有一丝惊慌。
“我保证。我保证学会做所有的事情。一切都会很容易的。”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我转眼看他的时候,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我发现,他的脸庞有些莫名其妙地红了。此时,我看到大门那边有点动静,只见霍夫曼在接待台向我挥手。
“我得走了,”我朝索菲喊了一声,“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我另找时间再见你们。”
鲍里斯翻了一页,没有抬头。
“很快,”我对索菲说,她这会儿已转过了身。“很快,我们再好好谈谈。但现在我得走了。”
霍夫曼挤到大厅中央等我,神色焦急。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瑞德先生。”他说,“我早该预料到,您会在此类会见之前出现。我刚从会议室里出来,我可以告诉您,先生,这些人,这些普普通通的女士和先生,他们特别感激,特别感激您同意亲自见他们。感激您,瑞德先生,深知听他们亲口诉说其经历的重要性。”
我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霍夫曼先生,好像有点误会了。我要求即刻给我两小时的练琴时间。两个小时,绝不受干扰。我希望您能尽快清理一下会客室。”
“啊,是的,会客室。”他笑了笑,“抱歉,瑞德先生,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您知道,市民互助组的委员们此刻正在楼上会议室等着呢……”
“霍夫曼先生,您好像还不知道情势紧急。鉴于一桩桩意外事件接连发生,到现在,我已经接连几天没有碰过钢琴了。我坚持要求尽快为我提供一架钢琴。”
“啊,是的,瑞德先生。当然,我完全理解。我愿竭尽所能为您效劳。但是,如果是在会客室的话,恐怕这里一时半会儿根本腾不出来。您瞧,这满堂的客人……”
“但您好像非常乐意为布罗茨基先生清理这间房呢。”
“呃,是的,没错。但是,先生,如果您那么坚持不愿用本酒店里的其他钢琴,而非要用会客室里的那架,那当然,好的,我会欣然为您安排。我现在就进去,亲自请所有的客人离开,不管他们是不是才喝了一半咖啡,或者在忙些别的什么。是的,我最终会那样做的。但在采用这样极端的做法前,我恳请您再考虑一下别的选择。您看,先生,会客室里的那架钢琴绝不是酒店中最好的。事实上,有几个低音键的音明显不准。”
“霍夫曼先生,如果在会客室不行,那么,请您务必告诉我,您能提供其他什么地方。我对会客室并非情有独钟。我要的仅仅是一架好钢琴和独处空间罢了。”
“练琴房吧。那里一定会让您更满意的。”
“好的,那就去练琴房吧。”
“太好了。”
他开始带我离开,可没走几步,他又停下来,神秘兮兮地前倾身体。
“我明白了,瑞德先生,您的意思是,您开完会后需要立刻使用练琴房?”
“霍夫曼先生,恐怕我没有必要再次强调事情的紧迫性了吧……”
“噢,是,是,瑞德先生。当然,当然。我非常理解。那么……您是要求在会见之前就练琴。好的,好的,我完全明白。没问题,让这些人等一会儿,他们会非常乐意的。嗯,不管怎样,这边请。”
先前我没有注意到电梯左侧有扇门,现在我们穿过这扇门离开了大厅,很快走进了一条过道,那显然是服务员专用的走廊。墙壁上毫无装饰,头顶的荧光灯让周围的一切显得冷寂刺眼。我们走过一排巨大的滑动门,门后传来厨房的各种嘈杂声。有扇门开着,我瞥见一间亮得扎眼的房间,屋内的木质长凳上,金属罐头堆成了柱状的小山。
“我们得在酒店这儿准备好今晚的大部分食材。”霍夫曼说,“您可以想象,音乐厅里的烹饪器具数量很有限哪。”
我们走过走廊的拐角处,经过了几间房子,想必是洗衣房。有那么一阵,我走过几扇门时,其后传来了两个女人恶言相向、警笛般尖声对骂的声音。霍夫曼仿佛无动于衷,默默不语地继续向前走着。接着,我听到他低声道:
“不,不,这些市民啊,不管怎样,他们仍然会感激不尽的。稍稍耽搁一会儿,他们会毫不介意的。”
他最终停在了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门前。我以为他会为我打开门,可是他目光一转,连整个身体也挪开了去。
“在那里面,瑞德先生。”他咕哝了一句,飞快地在肩膀上方做了个诡异的手势。
“谢谢您,霍夫曼先生。”我推开房门。
霍夫曼依然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转向别处。“我会在这里等您。”他低语道。
“没有必要等我,霍夫曼先生。我能找到回去的路。”
“我在这里等您,先生。您别担心。”
我不胜其烦,不再辩驳,匆匆走进了门廊。
我走进了一个狭长的房间,地板是灰色的石头,墙壁直到天花板都用白色瓷砖铺就。我感觉左边好像有一排水槽,但因为我急着想找到钢琴,就没有注意这些细节。然而,我的目光立刻被右手边的木质耳室吸引住了。耳室共有三间,都被漆成了令人讨厌的青蛙绿,一间连一间。外侧两间耳室的大门关着,而中间那个看起来似乎宽敞一些,门半开着,我可以瞧见里面有架钢琴,琴盖敞着,琴键裸露。没有片刻耽搁,我试图进去,却发现困难至极。那扇门向耳室内旋转打开,因被钢琴挡着,不能全开。为了进去再把门随身关上,我不得不先挤到一个角落里,然后拽住门边,慢慢地将门旋转着擦过前胸,终于把它关上锁好,接着,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我又费了很大力气,成功地把琴凳从钢琴下拉了出来。我一坐下来,就觉得相当舒服,指尖在色泽斑驳、油漆剥落的琴键上下弹动时,音质细腻柔和,曲调准确,完美无瑕。另外,木质耳室里的音响效果也不似想象的那般幽闭恐怖。
这一发现让我如释重负,也让我突然意识到,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我的精神是多么紧张。我缓缓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准备开始这最重要的练琴环节。这时,我才突然记起,我还未决定今晚弹奏哪首曲子呢。我深知,母亲觉得山中的《全结构:选择Ⅱ》的中心乐章最为感人,而父亲肯定会更喜欢穆勒里的《石棉与纤维》。其实,他甚至可能不太欣赏山中的大部分作品。我坐在那儿,凝视琴键片刻,然后毅然决定选择穆勒里。
定好曲子,我心情舒畅了许多,正要准备开始那极具爆发力的开篇乐章,这时,我感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肩后。我扭过头,沮丧地发现小屋的门不知怎的开了,敞着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