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3页)
“你父母?听着,我的建议是,眼下你得彻底忘掉父母的要求。我不妨说,我真的不理解他们怎么能……”
“啊,我们到了。这边走。”我们来到一个门口,斯蒂芬此刻拉开一块门帘。“它正是从这里通过的。”
“不好意思,是什么通过这里?”
“暖房。噢,或许您没听说过这个暖房。它其实挺有名的。在大厅建成一百年后落成,但现在几乎已经和它齐名了。那是大家去吃早饭的地方。”
我们来到一条走廊里,走廊一侧是长长的一排窗户。透过较近的一扇窗户,我可以望见清晨淡蓝色的天空。
“顺便问一句,”我们又开始往前走了起来,这时我说道,“不知布罗茨基先生怎么样了。他是否健康。他……是不是去世了?”
“布罗茨基先生?喔,没有啊,他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他们把他送到某个地方去了。实际上,我听说他们把他送到了圣尼古拉斯专科医院。”
“圣尼古拉斯专科医院?”
“那是个收容穷苦人的地方。刚才大家在暖房里还在议论呢,都说,这下好了,那正是他该去的地方,在那儿,人们知道怎样处理他这样的问题。说实话,我有些震惊。事实上——我私下告诉您吧,瑞德先生——正是那一切促使我下了决心。我指的是离开此地这件事。在我看来,布罗茨基先生今晚的演出是许多许多年来在这音乐厅里最为曼妙动听的。当然它也是我的音乐欣赏史上最精彩的演出了。但是,您看到了实际情形。他们不喜欢这种音乐,这种音乐把他们吓了一跳。这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料想。他那样倒下了,他们着实安心了许多。现在他们意识到想要别的东西。一些不那么极端的东西。”
“也许是某种与克里斯托弗先生相差不大的东西。”
斯蒂芬想了想。“有一点点区别。至少是个新的名字。他们现在意识到克里斯托弗不怎么样。他们确实想要更好的东西。但……但不是那样的。”
透过窗户,我看见了外面宽阔的草坪,太阳从远处的那排树木上方冉冉升起。
“你觉得布罗茨基先生现在怎么样了?”我问道。
“布罗茨基先生?噢,他会回到一直以来的那个老样子。我想,以酒度日吧。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允许他改变,今晚以后肯定不会。正如我所说,他们把他送到了圣尼古拉斯专科医院。我在这里长大,瑞德先生,从许多方面讲,我依然热爱这座城市。但是,现在我渴望离开。”
“也许我该尽力说些什么吧。我的意思是,跟暖房里的人说上几句。说说布罗茨基先生,让他们正确看待他。”
斯蒂芬思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必,瑞德先生。”
“但是我必须说,我跟你一样,也不喜欢这样。你根本不知道。我讲上几句话……”
“我并不这样认为,瑞德先生。他们现在甚至不会听您的了。自布罗茨基先生的那场演出之后,他们就不会再听您的了。那使他们想起了他们所恐惧的一切。况且,暖房里没有任何麦克风,甚至连个讲台都没有。嘈杂声此起彼伏,没人听得见您说的话。您看,暖房很大,几乎赶上礼堂那么大。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肯定得有……呃,即使你保持绝对笔直的对角线,将一路上所有的桌子以及落座的宾客推到一边,距离至少仍有五十米。您将看到,那是一个很大的地方。我要是您,瑞德先生,我现在就会很轻松地享用我的早餐。毕竟,您还得考虑赫尔辛基之行呢。”
暖房果真很大,此时正沐浴在晨光中。人们在愉快交谈着,有些围坐在桌旁,有些站成一群。我看到人们正在喝咖啡或果汁,吃着盘中或碗中的食物。我们从人群中走过时,新鲜的蛋卷、鱼糕以及咸肉的香味儿依次扑鼻而来。我看见侍者端着餐盘和咖啡壶来回穿梭。在我周围,人们欢声笑语,互致问候,我突然觉得这整个气氛颇像是一场重聚联欢会。可是,这些人却是时常相互见面的。显然,今晚的活动使他们得以深刻地重估自我以及他们的社团,而最终的氛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显得颇为喜庆。
我现在明白了,斯蒂芬是对的,我想给这群人讲话实在是没有意义,更别提请他们回到礼堂去听我的独奏了。我突然感到又累又饿,就决定坐下来吃点早餐。然而,我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一张空椅子。而且,我转身后发现斯蒂芬已不在我身旁,而是在跟我们刚刚路过的一桌人攀谈。我看着他们向他热情问候,隐隐期待他能把我介绍给大家。但是,他好像沉浸在交谈中,很快也露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我决定不管他,自己继续前行。我想早晚会有一个侍者发现我,会端着盘子和咖啡快步向我走来,也许还会帮我找到个座位。可是,尽管确实有个侍者好几次匆匆朝我走来,但他每次都从我身旁而过,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其他人服务。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正站在距离暖房正门很近的地方。有人已经打开大门,许多宾客纷纷拥向草坪。我走了出去,外面寒气袭人。但是,这里也一样,人们聚在一起交谈,喝着咖啡或者吃着东西。一些人已经面向朝阳,另一些人则四处闲逛,伸展双腿。有群人甚至坐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盘子和咖啡壶摊在四周,好像在野餐似的。
我看见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一辆餐车,一位侍者正弯腰忙碌着。我越发饿了,于是向餐车走去,我正要拍那侍者的肩膀,他突然转过身,匆匆从我身边跑开,臂膊上压着三只大盘子——我瞥了一眼,只见上面放着鸡蛋、香肠、蘑菇和番茄。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匆忙离开,于是决定就在原地等他回来。
在等他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景致,发现自己完全不必担心能否应对这个城市的各种要求。一如往昔,事实已经充分证明,我有足够的经验和直觉帮自己渡过难关。当然,对今晚,我是感到有些失望,但是,进一步思考以后,我就明白了这种感觉不合时宜。毕竟,假如一个社会无须受外人的指引即可达至某种平衡,那是再好不过了。
过了几分钟,侍者还是没有回来——这期间,餐车上的热罐子散发出各种诱人的香味,撩得我垂涎欲滴——我当机立断,自己动手也未尝不可。我拿了个餐盘,正弯腰在下面几层寻找器皿,突然意识到有几个人站在我的身后。我转过身,看到了迎宾员们。
我认出来了,上次围聚在古斯塔夫病床边的这十几个人,现在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转身时,有几位垂下了眼睛,但还有几个继续逼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