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皈依宗教者 第四十七章(第2/3页)
“你敢肯定?那我就告诉苔丝了。”玛莲说道。
“你先别慌。反正她马上就会看到他的。”
“唉,依我看啊,即使她丈夫在国外,她在这儿也和守寡差不多,可这个男的一边讲道一边追求已婚妇女,真是太不应该了。”
“我看不会害她什么事。”伊丝不动声色地说,“她已经对别的人爱得死心塌地了,要想再次打动她的心,比把陷在泥潭里的马车拉出来还要难呢。对一个女人来说,心眼儿灵活一些,也许倒是好事,可是老天爷,不管你是怎样对她献殷勤,讲道理,甚至是七雷轰顶,她的心都打不动呢。”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打麦机也不再旋转了,苔丝从她站的位置上走了下来,她的双膝被机器震得一个劲地发抖,她几乎连走路都走不起来了。
“你该像我一样,喝点酒,”玛莲说,“那么,你的脸色就不会这么苍白了。啊,天哪,你怎么面如死灰,像是刚做了噩梦?”
好心的玛莲想到,苔丝累成这个样子,若是看到了那个来找她的人,就一定吃不下东西了,玛莲正打算劝说苔丝从远一点的梯子走下麦垛去,没想到那个绅士却在这时候走近前来,抬头张望。
苔丝只是简短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匆忙地说:“我就在这儿,在这麦垛上吃饭了。”
有时,农工们离家很远时,他们都在麦垛上吃饭,但是,今天风刮得很大,因而玛莲和其余的人都下了麦垛,坐在麦秸垛旁边去了。
新来的人确实是亚雷克·德伯维尔,尽管更了衣服,换了装扮,却还是近来的那个福音派教徒。朝他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又像原来那样满脸色欲了,又恢复了苔丝第一次所认识的那个所谓的堂哥的神气,几乎像那时一样风流阔绰、放荡不羁了,只不过大了三四岁罢了。苔丝既然已经决定留在原处,就在麦捆中间坐了下来,以便避开地面上人们的目光,接着,她开始吃饭,吃着吃着,她听到了梯子上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亚雷克出现在麦垛上,一个由麦捆平铺而成的长方形麦垛上。他走过一些麦捆,一言不发地在苔丝对面坐了下来。
苔丝继续吃着她带来的一块厚厚的煎饼,算是午餐。这时,其余的人们都聚在麦秸垛旁边,舒舒服服地坐在松乱的麦秸上。
“你看,我又来了。”德伯维尔说道。
“你干吗老是来缠着我呀!”苔丝叫道,气得连手指头都发烫了。
“我缠着你?我倒想问问你干吗老是缠着我呢!”
“哼,我压根儿就没缠你!”
“你说你没缠我?可你一直缠着我。弄得我心神不定。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你都像刚才一样,眼睛里闪烁着痛苦的神情,萦绕在我的眼前。苔丝,自从你把我们孩子的那桩事儿跟我讲过之后,我再也无法静心修道了,我的感情就像开了闸一般,汹涌澎湃地冲向你了。打那以后,宗教方面的兴趣荡然无存了,这全是由你造成的!”
苔丝默默地盯着他。
“怎么,讲道的事,你完全丢开啦?”苔丝问道。
苔丝从克莱尔那里学到了足够的现代思想中的怀疑态度,所以鄙视那种一时的心血来潮,但是,作为女人,她仍然有些震惊。
他装出严肃的神气,接着说:
“完全丢开了。那天下午,我就没去卡斯特桥集市给那些醉鬼讲道,打那以后,我总是失约,没有做出一次讲道。天晓得那些教友会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呢。哈哈!那些教友呀!不消说,他们在为我祈祷,为我哭泣,因为他们在本性上都是善良之辈。可我毫不在乎了。既然我已经不信什么宗教了,我怎么还能去干那种讲道的事呢?那我不就成了卑鄙的伪君子吗?那我在他们中间,就成了被交给魔鬼、以便不再亵渎神明的许米乃和亚历山大[102]了。你也真算是报仇雪恨了!四年之前,我见到你天真无知,就把你给骗了。四年之后,你见到我是个热诚的基督教徒,就把我给引入歧途了,也许会让我永远被打入地狱!可是苔丝,我的妹子——
让我像往常一样叫你吧,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你不必当真,不必吓成这个样子。实在说起来,你没做任何错事,只不过是保留了你原先那张漂亮的脸蛋和原先那种优雅的身段。在你没有看到我的时候,我就看到麦垛上你这美丽的形象了,穿着紧身的围裙,把你的身段勾勒得更为迷人了,还有你那顶漂亮的帽子,唉,你们这些女工呀,要想摆脱危险,是不该戴这种帽子的。”说到这里,他默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继续说,“我本以为我就是那位独身大弟子[103]的代表,可我现在敢说,那个大弟子若是受到了你这么一张美丽脸蛋的诱惑,他也会放弃传道的。”
苔丝试图对他规劝几句,但在关键时刻,却说不出一句流利的话,于是他毫无顾忌地说了下去:
“好啦,你所提供的这个乐园也许不亚于任何别的乐园,但是,苔丝,我得跟你郑重地说了。”德伯维尔站起身来,凑得更近了,他把身子侧倒在麦捆之间,胳膊肘撑着脑袋。“自从我上次见到了你,我就一直思考着你告诉我的他所说的那些话语。最后我认为,那些庸俗、陈旧的见解,似乎缺少一定的常识;我怎么能被可怜的克莱尔牧师的热忱所激发起来,那么发疯地、比他更狂热地去讲道呢?这一点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至于你上回学着你丈夫所说的那番话——
我还不知道你那个宝贝丈夫的尊姓大名呢——
也就是所谓的一种不含教义的道德体系,我想我无论如何也是达不到的。”
“怎么,如果你不能相信你所称的那种教义,那你至少得有仁爱和纯洁的信仰。”
“哦,不!我完全不是那种人!我这个人呐,如果没人可说‘你这样做死后必有好处,你那样做死后必然遭殃’,那我就提不起劲儿来了。去它的吧,如果我没有什么可负责的人了,那我就觉得也不会对自己的行为和情感负责了。我若是你呀,亲爱的苔丝,我也不会对任何东西负责的!”
她试图反驳,告诉他,在人类的早期,神学和道德是有着根本区别的,而在他的大脑中,这两种概念却混淆在一起了。但是,一来由于克莱尔原先言不尽意,二来由于苔丝文化很低,三来由于她只富有情感,不善于评理,所以,她终于未能反驳。
“好啦,反正没关系。”他接着说,“亲爱的,我来了,我们又和以前一样在一起了!”
“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绝不可能一样了!”她恳求地说。“而且,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热情!哦,如果你是失去了信仰才对我说这样的话,那么,你为什么不留住自己的信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