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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是否能像正常人一样,感受到她的眼光停驻在他身上?有时海蕊望着他,他也会回望海蕊,次数不多,但他们的确有过四眼相望的情况。海蕊的眼神会露出猜测、询问的神情,以及她想要多了解他一点的需求与热望,毕竟,他是她怀胎八月(虽然她差点死掉)生的。但是他感觉不到海蕊的疑问。漠然、漫不经心,他转开视线,注视同伴与追随者的脸庞。

然后,他又看到什么?

现在,他还记得海蕊——他的母亲,但这对他而言,又有何意义——把他从那个地方救回来吗?还记得海蕊发现他时,他被束身衣禁锢,像个半死的可怜东西吗?他知道因为海蕊带他回来,导致这个家人去楼空,人人弃它而去,留她一人孤守吗?

海蕊的思绪不断转圈:如果我当时放手让他死,那么我们这些人(为数众多的亲友)就会快乐生活,但是我做不到,因此……

接下来,班又会如何?他已经摸清楚大城市里那些没有家或正常房子可安身的人所居住的半废弃建筑、洞窟或蔽身处:他必须摸清楚,否则他离家的这些日子(有时长达数周),要住在哪里?如果他还是经常参与群众事件、成群结队寻找暴动与街头斗殴的刺激,很快地,警方就会熟知他与那伙人的面孔。他可不是那种容易被忽略的人……她怎么会这么想呢?班从出生以来,还没跟官方打过交道。当她在电视上看到他混进人群时,他总是穿着夹克,领口竖直遮住脸,还戴了围巾,看起来像戴瑞克的小兄弟。他看起来就像矮壮的中学生。他刻意穿那样掩饰自己吗?这是否表示他知道自己的长相惊人?他在自己的眼中是什么样子?

人们会一直拒绝正视、承认他的本质吗?

就算有人承认,也不会是官方人士或权威专家,绝不可能是,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必须接下责任。不管是老师、医师或专家都无法说出班是“什么”,警察、警方的医学专家或社工也一样。但假设有一天有一个研究人类情境的业余者,譬如特殊的人类学家,他真的亲眼看到了班(或许看到班与同伙站在街头,或者在违警法庭里看到他们),然后这位人类学家说出了事实,承认班并非常人,对他好奇……然后又如何?班有可能成为科学研究的祭品吗?他们会对他做什么?把他切开来?检查他有如棍棒的骨头与那双眼睛,然后找出班为何说话如此浓浊奇怪的原因?

如果上述假设不会发生——根据海蕊的经验,这不可能发生——那么,她可以预见班的未来只会更糟。这伙人会继续以偷窃维生,迟早会被抓。班也会被抓。落到警方手中,他会挣扎怒吼、顿足咆哮,完全无法控制怒气;警方只好用药镇定他,别无选择。要不了多久,他会再度沦落成海蕊当初找到他的状况,半死不活,看起来像只巨大的蛞蝓,被捆绑在“寿衣”里,苍白软瘫。

或许他有办法躲过被捕?他够聪明吗?他的同伴与党羽显然不聪明,很容易就因为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得意而暴露罪行。

海蕊静静地坐在那儿,电视声响与那群人的谈笑声从隔壁房间传来;偶尔,她瞄班一眼,随即转开目光;她不知道这帮人何时会走,他们走的时候,甚至不会知道这次是一去不返。她会坐在这张安静柔和似池水反照的大餐桌旁,等待他们回来,但他们不会回来了。

但他们又何必待在这个国家?他们很容易便一去不返、消失于世界众多的大城市,加入当地的地下社会,靠偷拐抢骗过日子。或许要不了多久,在她和戴维(独自)居住的新居里,她会在电视上看到柏林、马德里、洛杉矶、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新闻,她会看到班,远远站在人群外,用妖怪般的眼睛瞪视着摄影机,或者,在人群中寻找另一个同类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