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10页)

素雅的主编室里是清一色暗红的皮革和柚木镶板,查理坐在大班椅上,倒茶切蛋糕,笑眯眯地说:“我搞不懂怎么会有男人不坚持要从头到尾参与其中。这绝对是世上最激动人心的事,绝无仅有。哦,我不是说男欢女爱不奇妙,可是毕竟比起新生儿‘从冥冥之中来到这里[26]’的出现—原句是不是这样呀?—嗯,我恐怕要掂量掂量哪个应该退居其次。还有,姑娘们怎么会想要尽快回到工作中,把所有乐趣都留给保姆呢,我实在是搞不懂。”

我听着他这一大通感慨,感到完全插不上话,忍住不吃那诱人的巧克力蛋糕,只是喝了查理的(是他端进来的)橙味白毫茶,像我这样讲求实际到了无生趣的人,想知道的是财政问题:如果菲丽丝不去上班,谁来为一切开销买单?他们需要两份薪水,因为他要付赡养费,他工资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他另外几个孩子的教育上了。

但如何把话题引到这些实实在在的想法上来?且不去想钱的事,菲丽丝她自己怎么样呢?我一想到菲丽丝,想到她刚加入主编室时的模样。这个出身贫寒、精明能干、野心勃勃的姑娘,和猫一样机灵,总是留心等待有利条件。再想到才短短四年—是四年吗?还是五年?居然变成心甘情愿在家照顾宝宝的人,还有个对老婆百依百顺的丈夫。有“宠老婆的人”这个词吗?应该有才是。字典里倒是没有专门的词来形容过度溺爱孩子的父亲。查理是个“溺爱孩子的宠老婆的人”,娶的老婆是我认识的姑娘当中最铁面雄心、最聪明能干的一个。自打我开始白领生涯至今,这三十五年来,我一直旁观着聪明能干的姑娘们流转过《莉莉丝》,当然往往她们都最终嫁为人妇。(我到《莉莉丝》工作的时候,我的理查德已经婚娶了—他的妻子。)

但是菲丽丝可能已经变了。人是会变的。我已经变了。

听查理唠唠叨叨地讲他半夜听到卡罗琳醒来的感受如何如何,我觉得和我做的那些梦当中的感受相似。“我们从来不让她哭,简娜,我们就是舍不得。为什么她就得哭着要她需要的东西?比如干净的尿布什么的?”他爬了起来,因为他希望菲丽丝好好利用她该有的休息时间,只见婴儿在她的小窝里,我看见她仰面冲着我笑。是的,我知道他们说宝宝头几周还不会笑,不过他们净胡说八道了。她马上就知道是我来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拿她那双深邃得见不到底、一点儿都不像婴儿的眼睛端详着我,可那确实是人类的眼睛。我站着俯视她,着实感受到自己太过高大魁梧,我试着要从这小东西的角度来看,往上看,那种觉得自己粗鲁又糟糕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这时候我把她抱起来,动作非常轻柔,因为她是这么一个小公主,我不愿意去想她被迅速拎起来的感受—你知道,看到做母亲的人有时候把很小的婴儿就那么一抓都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怜的小家伙简直透不过气来,他们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着保持平衡—嗯,我只是轻柔地抱起她,把她从小毯子里抱出来,放在平常她换尿布的桌上。半夜里,我们悄然交互着这一点点温馨亲密的举动。我很期待这样的活儿。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抱怨半夜给宝宝吵醒。倒不是期待她哭。这是一种荣幸,我是这么觉得。我喜欢得很。菲丽丝也是,我敢肯定。有时候大清早四点的,我们甚至还要你争我抢地去给卡罗琳换尿布。”

我呆坐着,眼泪哗哗直流。因为我背对高高的窗户逆着光,他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长篇大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我的反应。我本来正打算要找个借口溜出去,但我的声音颤抖得太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急忙起身,伸出臂膀把我搂住。“哦,简娜,别哭,别哭了,对不起。当然,我给忘了,你没有孩子,哦,可怜的简娜,小可怜,对不起,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