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打火石与墓碑(第5/5页)

“别睡觉,小伙子!”科涅夫打断了我的由海水漂来、被焰火照明的美的想象。我们向左拐弯,八区,新辟的区,没有树林,墓碑寥寥无几,扁平地、饥饿地躺在我们面前。坟墓都太新,尚未修饰,千篇一律,却把最近举行的五处葬礼衬托得格外鲜明:棕色的花圈,被雨水淋湿、颜色融化的饰带,堆成了一座座现代化小山。我们很快在第四排头上找到了第七十九号,另一边就是七区。七区已种上了一些迅速成长着的幼树,比较有规律地覆盖着一米石块,多数系西里西亚大理石。我们把车开到七十九号墓的后头,卸下工具、水泥、砾石、沙子、基座以及有点油腻的亮堂堂的钙华碑。我们把这块大家伙从拖斗上用木杠卸到木箱上时,三轮摩托车猛地一跳。坟头插着一个临时的木十字架,横木上写有赫·韦布克内希特和埃·韦布克内希特。科涅夫把它拔出来,让我把挖掘机递给他,他便动手挖两个洞,用来灌两个水泥墩,按公墓管理处规定,洞深六十一厘米。我到七区去提水,和水泥。我和好时,他说已挖了五十一厘米深,吩咐我可以往两个洞里灌水泥了。科涅夫坐在钙华碑上,喘着粗气,伸手到脖子后面去摸他的疖子,说:“快出脓了。我感觉到它们快穿头出脓了。”我在夯水泥,很少想别的。一支新教送葬队伍由七区爬行而来,经八区去九区。他们隔开三排墓在我们前面经过,科涅夫从钙华碑上滑下来,我们按照公墓规定向牧师和死者家属脱帽默哀。棺材后面,孤单单地走着一个黑眼、矮小、七歪八斜的女人。跟在后面的人,全都高大结实得多。

“傻瓜,别磨磨蹭蹭的!”科涅夫在我旁边发起牢骚来。“我感觉到,在我们把墓碑竖起来以前,它们要穿头了。”

其间,送葬队伍已经到达九区,聚集在一起,响起了牧师上下起伏的声音。水泥已经凝结,如果我们现在能把基座架到墩上去,该有多好。可是,科涅夫却肚子朝下趴在钙华碑上,把帽子塞在额头与石头之间,把上装和衬衫衣领往下拽,露出后颈。这时,九区死者的生平事迹也传到了八区我们的耳朵里。我不仅要爬上墓碑,还得骑在科涅夫的背上,弄清这件突然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两个并排长着的疖子。一个迟到的人,带着一个太大的花圈,匆匆向九区赶去。那里,布道正在缓慢地接近尾声。我猛地撕去膏药,用一片山毛榉叶擦掉鱼石脂磺酸铵膏,看到了两个差不多一样大小,由焦油褐渐次变黄的疖子。“让我们祈祷吧!”这话语从九区随风飘来。我把这当做信号,脑袋一歪,用两只大拇指垫上山毛榉叶又压又挤。“天父……”科涅夫小声说:“别压,挤吧!”我挤。“……你的名。”科涅夫也一起祈祷:“……来吧,你的国度。”我又压,因为只挤不管用。“将实现,如在……也在……”疖子没破裂,真是奇迹。又一遍:“今天给予我们。”科涅夫也跟着念经文:“罪过,莫受诱惑。”脓比我想象的还多。“王国、力量和荣耀。”我挤出五颜六色的剩余物。“永恒。阿门。”我又挤时,科涅夫念:“阿门。”我又压,他念:“阿门。”九区那边已开始向家属致哀,科涅夫还在念:“阿门。”他平趴在钙华碑上,得到了解救,嘟哝着:“阿门。”又问,“还有水泥安基座吗?”我有。他说:“阿门。”

我把最后的几铲水泥撒在两个水泥墩之间作为连结。这时,科涅夫从磨光的刻字墓碑上挣扎起来,让奥斯卡给他看秋天的杂色山毛榉叶和他那两个疖子的杂色内容。我们扶正帽子,手搭到石上,立起赫尔曼·韦布克内希特和埃尔泽·韦布克内希特(娘家姓弗赖塔克)的墓碑。这时,九区参加葬礼的人也都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