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套娃(第7/8页)
玛塞拉:蓝色。那儿一切都是蓝色的。
记者:根据您的观察,这条巨虫以什么为食?
玛塞拉:以工厂排出的废料为食。这很明显。
记者:为什么这么讲?
玛塞拉:我们下潜到湖底就是为了察看有没有污染的证据;结果我们找到了最惊人的证据:直径三到四米的巨虫。在未受污染的湖里,没人见过这样的怪物。
记者:人们探讨污染以前,苏格兰的一个湖里就出现过水怪;但姑且存而不论。跟您一道下潜的几个人遭遇了什么变故?
玛塞拉:他们被怪物吞噬了。
记者:您不是说过怪物仅以工厂废料为食吗?
玛塞拉:我不认为在卡扎利斯和两位专家之前,曾有别的绅士为怪物提供膳食。
记者按:“听取了玛塞拉先生怪诞的幽默言谈以后,我结束了访谈。”
读报已经让他不快,医生带来的消息使得他更加烦闷。
“虽然您自己还没察觉,但您已经可以离开本院了。祝贺您啊。”
玛塞拉心想他应该克服恐惧,高兴起来,因为他很快就能见到夏黛了。他又拨了电话,想把好消息告诉她。但秘书对他说,夏黛小姐还在巴黎。玛塞拉想:“巴黎才是我的归宿。陪伴心爱的女人,把工厂的激进分子抛得远远的。”
住在医院的最后一晚,拉尔基耶护士建议他不妨下楼到门房,跟“标准先生”(电话管理员)和看门人一起打牌。打了两三轮纸牌以后,拉尔基耶说她要到厨房为大家煮咖啡,特别是为她的小病号,以免他在这个纵情狂欢的夜晚着凉感冒。虽然装作欢快的模样,但拉尔基耶看他的眼神里却流露出焦虑,也可能是落寞失望。玛塞拉暗想,有些男人不必勾引就能让女人爱上他们——他当然把自己算作其中之一。“标准先生”聊起了那些站岗盯梢的纠察员。玛塞拉由看门人陪同着,摸到街门后面。看门人拉开一条窄缝,往外张望。玛塞拉问:
“还在吗?”
“我没看见他们,”看门人应道,“您来瞧瞧。”
他刚把脑袋探出去,外面就有人将他一把按倒,接着又把他提起来,用厚实的毛茸茸的物件将他裹住——他后来才知道那是条毛毯——随后他被人塞进车里。“别动,别起身,也别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旁轻声响起,他没有即刻听出那是谁,因为他完全迷惑了,还受了些惊吓。
尽管头脑一片昏沉,他却能反应过来是拉尔基耶护士可悲地背叛了他……“我这个蠢货,”他想道,“对女人,永远不该放松戒备。”
起初,车速很快,刹车时急迫潦草,轮胎尖啸着打弯。后来,速度放缓了。有人问话,他辨认出了那嗓音是王宫旅馆的餐厅经理:
“您肯定他们没跟上来?”
“绝对没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应道,这次玛塞拉听出那是菲丽希塔,旅馆的女主人,“我们到家了,胡利奥。”
“我能坐起来吗?”玛塞拉问。
“开进旅馆车库以前,不行。到了我告诉你。”
他们掀掉毛毯。菲丽希塔请他原谅他们行事唐突,不过也告诉他,报社访谈刊登之后,厂里的工人们愤怒之极。
“你在旅馆里躲几天。要紧的是,他们不知道到哪儿找你。等在艾克斯莱班找累了,这些人就会返回尚贝里搜索。那时候你就行动自由了。”
玛塞拉不知是该为找到了安全的藏身之所而快慰,还是因推迟了与夏黛相会而懊丧。
最初几天,他陷入彻底的焦虑。有几次,他决意给夏黛打电话;可时常又想,有失审慎的错误,他不该再犯第二遍。最终他还是打了电话。对方说夏黛还没从巴黎返回。第二天他再次拨打。当他问起夏黛,那边将听筒转给了朗格勒里。朗格勒里说:
“我想见你。”
“您不知道,您接了电话我有多高兴。我都不记得给夏黛打过多少回电话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让我给你捎个口信。我得当面告诉你。”
“该怎么办?”玛塞拉思忖道,“夏黛的好朋友和监护人绝不会出卖我。”他问:
“您肯定电话没被人窃听?”
“完全肯定。”
“我在艾克斯莱班的王宫旅馆。”
“我今晚就来拜访。”
“别透露您是来看我的,务必确认没人跟踪。”
他挨过了躁动不安的好一段时间。当他告知菲丽希塔,朗格勒里要来拜访,那女人生气了。她说:
“我们费尽周折把你救出来,真不值得。”
玛塞拉跟她解释(“朗格勒里是个可靠的朋友,我们完全可以信任他”,诸如此类),但那跛足女人没耐心听他讲完,转身走了,离去时砰的一声撞上房门。
玛塞拉接待朗格勒里时进行了一番温情脉脉的表演。对此他解释道:“我看他像个盟友。”而相反那位老人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不想掩饰:你在报上的声明影响极坏。”
“我很清楚。那些激进分子……”
“我没说激进分子,”朗格勒里更正道,“我说的是我们。夏黛和我。夏黛已经继承了她父亲的遗产,开始管理工厂。而你呢,依照人们的想法,也算是个自己人,竟然没有知会任何人就站出来说了那些不稳妥,甚至是不成体统的声明。”
“我这么做是出于对夏黛的忠诚。我当时想……”
“你怎么想,我们不感兴趣。开口之前,你怎么没停下来想一想夏黛的处境已经发生了变化?原先,她是个不担负责任的女孩子,以私人身份,她可以说出任何惊世骇俗的意见;可现在她成了王国的首脑,一家雇佣着五百名工人的企业唯一的女主人。我不知道你听明白了没有:在这种新情况下,夏黛还会赞许某些促使她工厂关门的人吗?”
“我明白了。”玛塞拉愤愤地说。
“假使你明白,”朗格勒里答道,“那我就不理解你干吗用那种腔调讲话。工厂关门,就意味着五百人失业,两到三倍于五百的人陷入穷困。接受一位老朋友的建议吧:冷静下来,免开尊口,等待人们遗忘,等候夏黛宽恕。我保证帮你斡旋。”
随后是一阵沉默,仿佛玛塞拉在暗示,他讲给我听的故事已然结束。我问:
“朗格勒里遵守诺言了吗?”
“他娶了夏黛。”
“我没法相信!”
“就是这么回事。那段时间我很痛苦,过了好久我才发觉,原来菲丽希塔一直向我传达着充满生命力的爱意。虽说是跛子,但她还是很漂亮的,或许长久来看,她比另一个更好相处。说到女人,谁能下断言呢?谁能预见她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承认这两份家产没法相比,但是在这么一座著名的法国温泉城市,又是城里口碑最好的一家旅馆:这份家业肯定是个坚实的依靠。反过来说,大家都很清楚,所有工业都一样,今天还代表财富,明天就意味着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