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9/19页)

“要不我兑上水弄稀点儿?”

“不。拿走吧。给我弄点儿凉水,不要别的。”

“好的,太太。太太?我能问个问题吗?”

“是什么,塞丝?”

“属性是什么意思?”

“什么?”

“一个词。属性。”

“噢。”她的头在枕头上转了转,“特点。谁教你的?”

“我听‘学校老师’说的。”

“换杯水,塞丝。这杯是温的。”

“好的,太太。特点?”

“水,塞丝。凉水。”

我把水罐和白扁豆汤放在托盘上,下了楼。我端回生水,她喝的时候我扶着她的头。她喝了好一会儿,因为那个大包让她咽东西很费劲。她躺下身,抹了抹嘴。水好像很让她满意,可她却皱起眉头,说:“我好像醒不过来,塞丝。我好像光想睡。”

“那就睡吧,”我对她说,“有我照看着呢。”

然后她又唠叨起来: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说什么她知道黑尔没问题,可她想知道“学校老师”是不是待保罗们和西克索很好。

“是的,太太,”我说,“好像是。”

“他们听不听他吩咐?”

“他们不用吩咐。”

“太好了。那真万幸。一两天内我就该下楼了。我只需要再休息休息。大夫该来了。明天,是吗?”

“你是说特点,太太?”

“什么?”

“特点?”

“嗯。比如,夏天的一个特点是炎热。一个属性就是一个特点。一个东西天生的样子。”

“一个人能有好多个属性吗?”

“能有不少。你知道。就说娃娃吮大拇指吧。那算一个,可娃娃还有别的。别让比利碰红科拉。加纳先生从来不让它每隔一年就生头小牛。塞丝,你听见了吗?别站在那扇窗户旁边,来听着。”

“是,太太。”

“请我的妹夫晚饭后上来。”

“是,太太。”

“你要洗头才会除掉那些虱子。”

“我头上没虱子,太太。”

“不管有没有,你需要好好洗洗头了,挠不管用。别跟我说我们没肥皂了。”

“不,太太。”

“得啦。我没事了。说话累得慌。”

“是,太太。”

“谢谢你,塞丝。”

“是,太太。”

你那时还太小,不记得那些住处。你的两个哥哥睡在窗户底下。我、你和你爸爸睡在墙脚。听见“学校老师”为什么测量我以后,那天晚上,我失眠了。黑尔进来后,我问他对“学校老师”怎么想。他说没什么可想的。他说:他是白人,对吧?我说:可我的意思是,他跟加纳先生一样吗?

“你想知道什么,塞丝?”

“他和她,”我说,“他们不像我以前见过的白人。我来这儿之前待的大地方的那些。”

“这两个有什么不同?”他问我。

“嗯,”我说,“至少他们说话挺和气的。”

“这无所谓,塞丝。不论大嚷大叫还是和和气气,他们说的是一样的话。”

“加纳先生允许你把你妈妈赎出去。”我说。

“对。他允许了。”

“那?”

“如果他不许,她也会一头栽进他的炉子里的。”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让了。让你赎她出来。”

“唔。”

“醒醒,黑尔。”

“我说了,唔。”

“他可以说不行的。他没对你说不行。”

“对,他没对我说不行。她在这儿干了十年。要是她再干上十年的话,你觉得她能挺住吗?我把她最后十年的钱付给了他,相反,他得到了你、我和就要长大的三个。我还有一年还债的活儿要干;一年。‘学校老师’让我放弃掉。说这么做的理由不成立。我应该干多余的活儿,可只能在‘甜蜜之家’。”

“多干的活儿他付你钱吗?”

“不付。”

“那你怎么还清啊?有多少?”

“一百二十三块七毛。”

“难道他不想要回去?”

“他想要别的。”

“什么?”

“我也不知道。别的什么。反正他不想让我再离开‘甜蜜之家’。说是在别的地方,男孩子还小的时候干活儿是不给钱的。”

“你欠的钱怎么办呢?”

“他肯定能从别的地方得着。”

“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塞丝。”

“那么问题只剩下怎么得了?他怎么才能得到那笔钱呢?”

“不对。那只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

“那是什么?”

他靠起身,翻过来,用指节抚摸着我的脸。“现在的问题是,谁把你赎出去呢?还有我?还有她?”他指着你躺的地方。

“什么?”

“如果我所有的劳动都属于‘甜蜜之家’,包括多干的,我还剩什么可卖呢?”

然后他又翻过身去睡了;我以为我不会睡着,可我也睡了一会儿。也许是他说的什么,要么就是他没说的什么,惊醒了我。我像挨了下打似的坐起来,你也醒过来开始哭。我晃了你一会儿,可是屋里没多大地方,所以我走出门,带你去遛遛。我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走过去。一片黑暗,只有房子顶层的窗口亮着灯。她肯定还醒着。我不能摆脱那惊醒我的东西:“男孩子还小的时候。”这是他说的,把我一下子咬醒了。他俩整天跟在我身后锄草、挤奶、拾柴火。只是现在。只是现在。

从那时候起,我们真该开始打算了,可我们没有。我不知道我们在想什么——然而出去对我们来说是件钱的事。赎出去。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逃走。我们全跑?一部分?去哪儿?怎么走?最后是西克索提出来的,在保罗·F被卖掉之后。为了维持生计,加纳太太卖了他。用他的卖身钱她已经过了两年。可是,我估计都花光了,所以她才写信让“学校老师”来接管的。她有四个“甜蜜之家”的男人,可仍然认为她需要她的妹夫和那两个男孩子,因为人们说她不该独居在外,只有黑人陪着。于是他来了,戴着一顶大帽子、一副眼镜,还带来满满一马车座的纸。说话声很轻,目光凶狠。他打了保罗·A。不重,时间也不长,可这回开了先例,因为加纳先生是禁止这个的。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在世上最漂亮的树林里有了伴儿。西克索开始观望天空。只有他喜欢在夜里溜出去,黑尔说他就是那样听说车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