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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上了岁数在门廊上靠在一起。”
“不。”
“这是给你的,姑娘。是啊,这是给你的。”
他们在凌晨四点钟醒来了,或者确切地说,是她醒来了。当她睁开眼时,看到他正盯着她,眼里既不是泪,也不是汗。尽管开着窗户,屋里还是很热。
“洗澡间,”她嗫嚅着,“洗澡间在哪里?”
“在楼下门厅那儿,”他说,然后,又抱歉地说,“我给你弄点什么东西吃好吗?”
“哦。”她拽了拽几缕粘在一起的汗湿的额发,“请弄点喝的,要冷的。”
他迅速地穿上了衣服,不过没穿衬衫和短袜,就离开了房间。科林西安丝也起身,穿起衣服。既然房间里看来没有镜子,她就站在敞开的窗前,利用最上面一块窗玻璃。由于玻璃后面挺暗,足能照出她的影子,她就这样梳拢了一下头发。这时她注意到了墙壁。她刚进门并躺到床上时原以为是糊墙纸的东西原来是月历。一叠一叠的月历:有S.&J.汽车零件厂出的月历,上边印有一九三九年赫德森的景色;有库亚霍加河道开发公司出的月历,上边写着:“我们为满足他人而建造,我们在建造中感到满足”;有“幸运的公鹿”美容制品厂出的月历,上边画着一个厚施脂粉的鬈发女郎在微笑;还有《信访邮报》印的月历;但其中大部分是北卡罗莱纳州互惠人寿保险公司印的月历。这些月历挂了满墙,每一个都掀在十二月份那一页上。简直让人感到从一九三九年以来他逐年保存了每一份月历。有一些是大张的硬纸月历,上面印满十二个月,她注意到一些日期上画了圆圈。
她正盯着这些月历看,波特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杯冰水,上面浮着的冰块挤在一起。
“你保存这些月历干吗?”她问。
他微笑着回答:“混日子。来,喝点吧,凉快凉快。”
她接过杯子来,轻轻嘬了一口,一边尽量不让冰块碰到牙齿,一边从水面上看着他。她赤脚站在那里,汗湿的头发像油漆似的粘到两颊上,感到一阵惬意。内心的虚荣现在完全被一种崭新的自尊所替代。她感谢他,感谢这个男人——他从她父亲那里租来这间斗室,他吃饭用刀不用叉,他甚至连一双像样的皮鞋都没有。她父母让她终生杜绝交往,而她过去不肯交往的也正是这种男人,因为人人都知道,这种男人对自己的女人动手,出卖她,羞辱她,遗弃她。科林西安丝往他身边走过去,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喉头轻柔地吻了一下。他用两手捧着她的头有好一会儿,后来她闭上眼睛并想把手中的水杯放到一个小桌上。
“嗯,天快要亮了,得送你回家了。”
她顺从地穿好衣服。他们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穿过厨房前地板上一块大大的三角形光柱。厨房里的男人们还在打纸牌,不过房门现在敞开了一点。波特和科林西安丝快走了几步,刚刚跨过光柱,这时一个声音问道:
“谁在那儿?玛丽吗?”
“不,是我。波特。”
“波特?”那声音不大相信地问,“你上什么班?”
“以后再跟你说。”波特说着,赶紧打开了前门,唯恐那个说话的人闯进前厅里来。
科林西安丝在汽车以最低挡离开时,尽量向波特挨过去,她把头靠在座椅背上。她又闭起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那种三小时前她弟弟吸过的带甜味的空气。
“你把头发梳起来好吗?”波特问道。他觉得她那样子挺美,像个小姑娘,不过他不愿意让她向父母辩解,她进门时他们也许还没睡,会笑话她的支吾其词的。
她摇了摇头。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把头发在颈后挽起一个大髻。
波特还在原来科林西安丝爬到车头上的那棵树下的老地方停了车。现在悄悄表白一番之后,她走过四个街区,再也不害怕踏上那门廊的台阶了。
她刚把大门关上就听到了说话声。她本能地摸了一下蓬松了的头发。话音从餐室那边传来,从关着的厨房门背后传来。是男人说话的声音。科林西安丝眨了眨眼睛。她刚刚离开一座住宅,那儿的男人们坐在亮着灯的厨房里,高喉咙、大嗓门地谈着话;回到家里来又碰上了同样的情况。她不晓得是否夜间的这一时刻,她不熟悉的这一时刻,属于——从来就属于——男人;或许,是否这是一个秘密的时刻,在女人们入睡之后,男人就像从龙齿缝里钻出来的巨人一样站直身子,聚集到她们的厨房里。她踮起脚尖,走到门边。她父亲正在说话。
“你还没跟我解释你干吗要带他一起去。”
“事情到了现在,带不带他去又有什么两样?”那是她弟弟的声音。
“他知道了内情,”她父亲说,“这就不一样。”
“知道了什么内情?没什么可知道的。这是一次失败。”奶娃的声音像水泡一样膨胀着。
“是一次错误,不是一次失败。不过说明东西藏在别处。就是这么回事。”
“是的。藏在造币厂。你想让我去造币厂吗?”
“不!”麦肯拍着桌子,“东西应该在那儿,应该在。”
科林西安丝弄不明白他们父子谈的是什么,竟会如此激动,但她并不想待在那儿搞清楚,这至少会分散了她刚刚感到的满足。她离开了他们,爬上楼梯,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在楼下的厨房里,奶娃在桌上抱起两臂,低垂着头,“我不管。我不管东西在哪儿。”
“完全是一个错误,”他父亲说,“小小的一团糟。这并不是说我们得撒手不干。”
“你把关进监狱叫作小小的一团糟?”
“你出来了,是不是?你只在那儿待了二十分钟。”
“两小时。”
“要是你们一到那儿就给我打电话,你连两分钟也不会待。再快点,应该一让他们抓住就马上给我打电话。”
“警车里边没有电话。”奶娃厌烦了。他把头抬起来,放在手上支着,对着衬衫袖子说话。
“要是光你一个人,他们会放掉你的。只要你一告诉他们你的名字,他们立刻就会放你走。可你偏和城南那黑鬼一块。这样才弄了个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