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第10/11页)

饭桌上有我悲伤的歌

悲伤的歌在碗柜上

饭桌上有我悲伤的歌

悲伤的歌在碗柜上

卧室里有我悲伤的歌

因为只有我孤枕而眠

“嘿,小团子。你的袜子上哪儿去了?”马丽每次都用不同的称呼来叫佩科拉,毫无例外的是她起的绰号都很可爱,大多出自菜谱或者菜单,因为她脑子里最常琢磨的就是这些。

“你好,马丽小姐。你好,查娜小姐。你好,波兰小姐。”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的袜子上哪儿去了?你像院子里的狗一样光着两条腿。”

“我一双都找不到。”

“找不到?你们家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喜欢袜子吧。”

查娜咯咯地笑了。无论什么时候丢了东西,马丽总是将其消失归因于“家里有什么东西喜欢它”。她会带点警告意味地说:“家里有什么东西喜欢乳罩。”

波兰和查娜正为夜晚外出做着准备。波兰一个劲儿地熨衣服,一个劲儿地哼着歌。查娜坐在厨房里一把淡绿色的椅子上不停地卷着头发。马丽从不做准备。

这几个女人都挺友好,可是却不容易聊起天来。佩科拉总是主动跟马丽说话,而马丽只要打开了话匣子就很难关上。

“马丽小姐,你怎么交了这么多男朋友?”

“男朋友?男朋友?恶心鬼,从一九二七年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小伙子了。”

“确实没见过。”查娜把发热的卷发器搁进装努奈尔头油的铁盒里。一碰到热金属,头油就嘶嘶地响起来。

“为什么啊,马丽小姐?”佩科拉追问道。

“什么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从一九二七年以后就没见过小伙子?因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小伙子了。从那以后他们就绝种了。人们刚生下来就老了。”

“你是说从那时起你自己就老了吧。”查娜说。

“我可从来没老过。只是胖了。”

“一回事。”

“你以为自己瘦,男人就觉得你年轻吗?让鬼魂给你买腰带吧。”

“你肥得像骡子屁股。”

“我就知道你那两条细细的罗圈腿跟我的一样又老又旧。”

“不用操心我的罗圈腿。男人最先扒拉开的就是我那两条腿。”

三个女人全都大笑起来。马丽笑得脖子都朝后仰了过去。笑声从喉咙深处像无数条河流一样涌出,随性、低沉、裹着泥沙,奔向这个像是广阔大海的房间。查娜歇斯底里地咯咯笑着,每倒抽一口气,都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根无形的绳索把笑声从她体内拽出来。波兰的笑无声无息,她除非喝醉了才会说话。清醒的时候,她总是轻轻地哼着或吟唱伤感的歌曲,她会唱很多这样的歌。

佩科拉用手指捻着搭在沙发背上的头巾的毛边。“我从来没见过别人有像你这么多的男朋友,马丽小姐。他们为什么都喜欢你啊?”

马丽打开一瓶麦根汽水。“他们还能怎么着?他们知道我有钱,长得也好看。他们个个都想把脚趾头伸进我的卷发里,从我这儿弄走钱。”

“你很有钱吗,马丽小姐?”

“小布丁,我有的可是钱的妈妈。”

“从哪儿挣的啊?你又不工作。”

“是啊,”查娜说,“你从哪儿挣的钱?”

“胡佛给的。我帮过他一个忙,帮过联邦调查局的忙。”

“怎么帮的?”

“反正帮了他一个忙。他们想抓住那个骗子。他叫乔尼。照他们说,他是个人渣。”

“我知道。”查娜梳理着头发说。

“联邦调查局当时急着抓他。他杀的人比得痨病死的还要多。你敢得罪他?天啊!你上天入地他都能把你追上。那时我苗条漂亮,不超过九十磅,水灵灵的。”

“你就从来没水灵过。”查娜说。

“得了,你从来都没干燥过。闭嘴。告诉你吧,小甜点。说实话,只有我一个人拿得住他。他要出门抢银行、杀人,我温柔地对他说:‘乔尼,你不该干这种事儿。’他就说只是想出去给我买漂亮东西。花边短裤什么的。每个星期六,我们都会买上一箱啤酒,炸小鱼吃。你知道,我们用面粉和鸡蛋和的浆炸,等整个又黄又脆了—不能炸得太过—我们就打开冰镇啤酒……”无论何时何地回忆起这样一顿美餐,马丽的目光都会变得柔和。她的一切故事都会在即将描述食物的那一刻停住。佩科拉仿佛看到马丽的牙齿陷进松脆的海鲈鱼的脊背,看到她用肥厚的手指把从嘴唇上滚下的雪白滚烫的肉片重新塞进嘴里,她好像能听见啤酒瓶盖打开时“嘭”的一响,闻到第一股啤酒泡沫的苦涩,感觉到啤酒碰到舌头时的冰爽。她的白日梦很快结束了,而马丽却还深陷其中。

“可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她问道。

查娜咯咯笑着说:“她搞得好像自己是告发迪林杰的红衣女郎一样。迪林杰才不会靠近你,除非他在非洲打猎时把你当成河马射了。”

“哈,这匹河马在芝加哥玩得可痛快了。耶稣啊,九十九!”

“你干吗总说‘耶稣啊’,接着再跟个数字?”佩科拉早就想问她了。

“因为我妈经常告诫我不许骂人。”

“她有没有告诫你不许脱裤衩?”查娜问。

“压根儿就没裤衩,”马丽回答说,“我十五岁时才见到那东西,那是我离开杰克逊镇去辛辛那提打日工的时候。我的白种女主人给了我几条她的旧裤衩,我还以为是绒线帽呢。打扫房间时我戴在头上。她看见后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你可真是个大傻帽。”查娜点上一支烟,等着卷发器冷却。

“我怎么会知道?”马丽稍顿片刻,“那东西反正老要被脱下来,穿它有什么用呢?杜威从不让我穿太久,我都不习惯穿。”

“杜威是谁?”这个人佩拉科听着很陌生。

“杜威是谁?小鸡!你从来没听我说过杜威的事吗?”马丽为自己的疏忽感到震惊。

“没有,小姐。”

“哦,宝贝儿,你这半辈子真是白活了。耶稣啊,一九五。他嘴可真甜!我遇到他时才十四岁。我们离家出走,像夫妻一样一起过了三年。跑到这儿来的所有男人你都见过了吧?他们五十个加起来也抵不上杜威·普林斯的一根踝骨。哦,主啊,那个男人爱死我了!”

查娜用手指把一绺头发卷成圈儿。“那他为什么让你出来卖呢?”

“姑娘,当我知道自己能卖—就是说有人愿意为此出大钱的时候,简直就像有人拿羽毛敲我的脑袋一样没感觉。”

波兰笑了。笑得无声无息。“我也是。第一次的时候,我告诉姨妈我没收钱,她狠狠揍了我一顿。我说:‘钱?凭什么要收钱?他什么也不欠我啊。’她说:‘他不欠你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