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4页)
“的确,”我说,“但是,有时候,当我想起那些交换活动,很多地方其实有些奇怪。以诗来说好了。我记得学校允许学生如果没有绘画或素描,可以以诗篇做为交换的物品,奇怪的是,当时我们也觉得这样很好、很合理。”
“为什么不?诗歌很重要啊!”
“可是我们说的是九岁小孩的玩意儿,还不都是一些可笑幼稚的诗句,没一个字拼对的,而且全是练习簿上的东西。我们把珍贵的代币花在这种东西上面,却不拿去换点儿什么真正好看的东西摆在床边。我们要是真的那么想要别人写的诗,为什么不干脆找个下午借来抄抄不就好了?但是我们却不是这样想的,妳记得当时的状况吧!每次就快到了交换的时间,我们还在苏西的诗和贾姬经常制作的长颈鹿之间,左右为难、无从选择。”
“对了,贾姬的长颈鹿啊,”鲁思笑了笑说,“全都做得好漂亮,我以前也有一只。”
说这些话当时是个晴朗的夏日夜晚,我们坐在鲁思的恢复室小阳台。距离她第一次捐赠,大约过了两、三个月,她已经渡过最糟的阶段,那段时间,我会计算每次夜间巡房的时间,好让我们能够在外面待上差不多半小时,一起看着夕阳越过家家户户的屋顶后才慢慢落下,还会看到多架天线和卫星接收器;有时,还能看见远方的大海形成一条发光的直线。我会带着矿泉水和饼干去看她,我们坐在阳台上,想到什么就聊什么。我很喜欢鲁思那家康复中心,就算要我工作到退休,也没什么不可以。恢复室一般来说比较小,但是设计完善,而且相当舒适。屋里的每一样东西,如:墙壁、地板等,皆以发光的白色磁砖铺成,而且打扫得非常干净,陌生人第一次走进来,几乎就像走进一座满是镜子的大厅。当然,层层交迭的镜像倒是没有,不过感觉很像。只要有人举起手,或者从床上坐起,隐约就能感觉到周围的磁砖也会模模糊糊出现同样的动作。话说回来,鲁思在那家中心的房间也有大片玻璃窗,很轻松就可以从床上看到室外的景色。即使把头靠在枕头上,也能看到一大片天空,如果天气温暖,只要走到外面阳台,就能呼吸新鲜空气。我最喜欢去房间看她,喜欢和她漫无边际地闲谈,从夏天到初秋,一起坐在阳台上,谈谈海尔森,聊聊卡堤基,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我继续说道,“像我们那个年纪,也才十一岁,我们对别人写的诗,其实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不过,妳还记得克莉丝蒂这号人物吧?她在诗歌方面可是大有名气的,我们都非常尊敬她,就连妳啊,鲁思,也不敢对她大呼小叫。这全是因为我们真的觉得她擅长写诗。但是,其实我们根本不懂什么是诗,对诗也完全不在乎,真是奇怪。”
但是,鲁思没有听懂我的话,或者只是刻意回避。也许她决定将同学想象成能够欣赏精致艺术的人吧!也或许,她其实明白我的用意,只是不希望我们继续往那个方向说下去。
总之,她叹了长长一口气说:“所有人都觉得克莉丝蒂的诗棒极了。可是,我不知道那些诗现在看来觉得如何。真希望现在手边有她的诗作,真想知道我们现在会是如何的想法。”鲁思笑了笑,接着说:“我倒是还留着彼得写的几首诗。不过,这是后来我们上了中学四年级的事了。那时我大概是迷上他了,我想不出来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能让我买他的诗。他的诗可说是疯狂到一种歇斯底里的程度。可是,克莉丝蒂真的很棒。我还记得,她如果动手准备画图,最后出来的作品却是一首首的诗,真好玩。而且,她的绘画实在远不及诗歌创作来得好。”
不过,我还是回到汤米的事情吧!那次宿舍熄灯之后,鲁思说,汤米的遭遇全是他自找麻烦来的,她的话大概总结了当时多数海尔森学生的想法。我躺在床上听了她这番话,忽然惊觉,他刻意放弃发挥创造力这件事,最远可以追溯到小学部的年代,我不禁全身一凉,发现汤米现在所受的对待,可不是几个星期或几个月的事,而是持续了好几年了啊!
不久以前,汤米和我谈起这些往事,对于自己一切遭遇的源头所作的陈述,也证实了我那天晚上的想法。根据他的说法,一切都是从洁若汀小姐某天下午的美术课开始。在那之前,汤米其实挺喜欢画画。但是,洁若汀小姐上课那一天,他画了一幅奇特的水彩画,图上画的是一只大象,站在高大草丛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说自己当时那幅画不过是要开个玩笑。关于这点,我特地向他问个清楚,我相信真相其实就是那个年纪的小孩常有的行为: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反正就是做了。有时做某些事情,是为了要逗别人开心,或者是想看看这样能不能引起一些骚动;事后若想解释,却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我们都曾有过这样的举动。虽然汤米自己并不如此认为,不过,我相信这就是事发的经过。
总而言之,他画了一头大象,完全就是小他三岁的小朋友才会画的动物模样,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了。当然,这幅画引来了其他人的嘲笑,虽然不是他所预期的那样。即便如此,那天若不是洁若汀小姐上课,大概也不会有任何的后果吧,我觉得这真是绝大的讽刺!
当我们处于那个年纪时,洁若汀小姐是所有人最喜欢的监护人。她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需要时都能带给我们安慰;即便我们做错事,或遭到其他监护人训斥,也是一样。要是她真得教训学生,接下来几天也一定会给予特别的关注,像是亏欠学生似的。汤米真是倒霉,那天美术课老师是洁若汀小姐,而不是像罗伯先生或经常上美术课的总监护人埃米莉小姐。如果是其中任何一位老师,汤米一定会被好好教训一顿,那么,他就可以装得嘻皮笑脸地,而其他同学最糟也不过是把这当作是个差劲的玩笑。说不定还有同学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丑。不过,洁若汀小姐就是洁若汀小姐,事情不是那样发展的。相反地,洁若汀小姐带着亲切、同理的表情,尽可能仔细地看着汤米的图画。她担心汤米恐怕要受同学欺负,于是采取了另一种极端的反应,竟然从中找出几个地方,朝全班同学指出这些地方,大大赞扬了一番。大家对他的愤怒从此开始。
“我们离开教室之后,”汤米回忆道,“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同学说我的闲话,而且就算我听见,他们也不在乎。”
我猜,汤米画出那头大象之前,已经感觉到自己跟不上同学了,因为他的画作真的像比他年幼的学生所画的一样,所以一直以来,他刻意画些幼稚的图,以掩饰自己不过尔尔的最佳表现。自从这次大象图画事件过后,他的意图因此曝光,而今每个人都等着看他画些什么。他努力认真地画了一段时间,不过每次只要他开始画,周围便扬起一阵嘲讽和笑声。实际上,他画得越是认真,他的努力便越显得可笑。所以,没过多久,汤米又回到了原先的自我防卫,刻意画些看来幼稚的图画,显示自己毫不在乎。从此,这个梁子越结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