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页)
我点了点头,加问一句:“是她要你保证不说出去的?”
“不是,不是,她没有要我保证,可是妳真的不能说出去一个字喔,妳一定要保证才行。”
“没问题。”几个朝休憩亭走去的女生发现我在这里,对我挥挥手、招呼我过去。我也对她们挥了挥手,对汤米说:“我得走了,我们再找时间谈这件事。”
不过汤米没有理会我的话,“还有一件事,”他继续说,“她还说了另外一件我不太懂的事,我正要问妳,露西小姐还说了我们学得不够之类的话。”
“学得不够?你是说,露西小姐觉得我们应该要比现在更用功一点儿吗?”
“也不是,我想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的意思是和我们本身有关的事情,你知道的,总有一天要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就是捐赠之类的那些事。”
“可是那些我们都学过了呀,”我说,“我不懂她的意思。她是不是说我们有些事情还不知道呢?”
汤米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觉得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觉得我们学得还不够,因为她说她很想跟我们大家谈谈这件事。”
“到底是谈什么呢?”
“我也不确定。说不定是我会错意了,卡西,我真的不知道。说不定她指的是别件事,或许是我没有创造力那件事吧!我实在听不太懂。”
汤米看着我,像是期待我能想出个答案。我想了几秒钟之后才说:“汤米,你仔细想想,你说她很生气……”
“嗯,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她没有说话,不过全身都在发抖。”
“好,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就当作她在生气吧!那么她是在开始说另外这件事的时候才生气的吗?就是说我们对于捐赠和其他什么的学得还不够多的时候。”
“大概是吧!”
“汤米,你现在回想看看,露西小姐为什么要提这件事?她本来说的是你创造力不够那件事,突然就开始说这另外一件事了。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她会提到捐赠的事情?那和你的创造力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有原因吧,说不定我的创造力让她想到了捐赠的事了。卡西,妳对这件事很激动喔!”
我笑了笑,他说的没错:我皱着眉头,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事实上,我心里同时想着好几件事。汤米这段和露西小姐谈话的内容,让我想到别的事情,一连串过去和露西小姐有关,而我却怎么也想不通的小事。
“那是因为,”我突然停住,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就算对着自己也说不出口。不过,你说的全部事情,和其他很多我想不透的事有点儿关系。我一直在想,比如说:夫人为什么要来学校拿走我们最棒的图画。到底是什么目的?”
“为了摆在艺廊呀!”
“可是,她的艺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不断到学校拿走杰出的绘画作品,现在恐怕也搜集一大堆了。我问过洁若汀小姐,夫人什么时候开始到学校来?她说,从海尔森成立,她就到学校来了。到底这间艺廊是个什么地方?夫人为什么要在艺廊摆放我们的作品呢?”
“说不定是要拿来卖吧!学校外面的人啊,那些外面的人什么都能卖的。”
我摇摇头,“不可能的。这一定和露西小姐对你说的话有关,和我们、和将来我们要开始捐赠有关。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是我现在有种预感,以后这些事情全会串在一起,只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关联。我得走了,汤米,我们先别告诉别人今天说的这些事情。”
“不会的,妳也不要告诉别人有关露西小姐的事喔!”
“那你会把她说的其他类似的事也告诉我吗?”
汤米点点头,再度看了看四周。“对啊,妳最好离开了,卡西,等一下别人就会听见我们说的话了。”
汤米和我所谈论的艺廊是我们所有人的成长记忆。每个人说起这家艺廊的口气,好像真的存在似的,其实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艺廊是否存在。我能肯定,多数人像我一样,并不记得自己最初怎么知道或什么时候知道艺廊这个地方。当然,绝对不是从监护人那儿听来的,监护人从来不提艺廊的事情;而且大伙儿有个默契,绝对不能在监护人面前提到这个话题。
在我认为,艺廊这个话题是由海尔森好几代的学生不断流传下来的。记得有一回,我大概才五、六岁左右,当时坐在矮桌边,隔壁是亚曼达,我们两个人因为捏陶双手湿湿黏黏的。我不记得旁边还有没有其他小朋友,也不记得负责的监护人是谁。只记得大我一岁的亚曼达,看了我的作品之后大呼:“卡西,妳的作品真的太棒太棒了!我敢打赌,妳的作品一定可以送去艺廊。”
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听过艺廊这个地方,因为我记得,亚曼达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心中充满兴奋与骄傲,然后暗自度量:“这也太夸张了吧,我们还不到艺廊的水平吧!”
等我们年纪大了一点儿,还是经常把艺廊挂在嘴边。如果有人想要称赞别人的作品,可能会说:“这已经有艺廊的水平啰!”而等我们知道了什么是讽刺之后,要是看到别人可笑差劲的作品,就撂下这样的话:“啊,就是这个了,这个可以直接送到艺廊展示。”
但是,我们真的认为艺廊存在吗?直到今天,还是不太确定。就像我先前说的,我们从来不在监护人面前提起艺廊这个话题,回想起来,这规矩似乎是学生自己定的,就像监护人为我们定下的其他规定一样,每个人都得遵守。我记得有一次,差不多十一岁时,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冬天早晨,我们在七号教室里,刚上完罗杰先生的课,几位同学继续留在教室和罗杰先生聊天。我们几个坐在书桌上,我不记得当时谈了什么,不过罗杰先生像往常一样,不断逗我们开心。接着,卡洛咯咯笑说:“妳这个说不定可以被挑中送去艺廊喔!”才刚说完,她立刻用手掩住嘴巴,发出一声:“糟糕!”虽然当场的气氛还是一样轻松愉快,但是包括罗杰先生在内,我们都知道卡洛说错话了。不过这种状况并不严重,它就像有人脱口说了一句难听的话,或是在监护人面前称呼他们的绰号差不多。罗杰先生笑了笑,以示宽容,好像说着:“算了,我们就当妳没说吧!”然后,就和之前一样继续聊天。
对我们而言,艺廊的存在还是处于模糊地带,不过真真实实的是,夫人每年通常出现两次(有时会出现三、四次)到学校挑选我们的优秀作品。我们之所以称呼她“夫人”,是因为她好像是法国人,还是比利时人之类的,究竟是哪一国人,仍有争议,而且监护人也都是这么称呼她。夫人是个高瘦的女人,短发,应该还满年轻,只不过那时我们不想年纪这种事。夫人总是穿着一身精明干练的灰色套装,她既不像监护人,也不像载运生活用品的司机。基本上,她和外界进来的任何人都不太一样,她不和我们说话,老是摆着一副冷漠的面孔,不时和我们保持一定距离。好几年来,我们都觉得她是因为“态度傲慢”才会如此,不过后来有一天,大约是我们八岁的时候,鲁思提出了另一个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