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页)
后来几天,每次我提到西洋棋这个话题,鲁思总是连声叹气,或是假装另有急事要办。最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总算逮住她和我下棋,我们在撞球室里设盘,摆设完毕,鲁思开始教我一种改编自跳棋的变化玩法。根据她的说法,西洋棋最大的特色在于每颗棋以L型方式移动,我想她是看了骑士的走法才得到这样的推论,而不是像跳棋蛙跳式的玩法。我不相信她,而且非常失望,不过,我忍住不说,继续和她玩了一会儿。好几分钟的时间,我们不断吃下对方的棋子,而且总是把进攻的棋子摆成L型的位置,直到我快攻下她了,她却说这盘不算,因为我把棋子摆在和她的棋子成一直线的位置。
听她这么一说,我站起身来,收好西洋棋,立刻转身走人。她根本不懂西洋棋玩法,这句话我并未说出口,因为尽管心里大失所望,我也不至于说得太过火;但是我气冲冲地离去,心想,这个行动已经代表了一切。
大约一天后,我走到主屋顶楼的二十号教室上乔治先生的诗歌课。我不记得是上课前,还是下了课后的事,也不确定教室里有多少人。只记得当时我手里拿著书,朝着鲁思和其他人聊天之处走了过去,一大片阳光落在她们一群人所坐的桌盖。
从她们把头凑在一起的模样,我知道她们正在讨论秘密保卫队的事情,虽然就像我说的,我和鲁思之间的不愉快不过是一天前的事情,但是基于某种原因,我想也不想,便往她们走了过去。直到我走到她们面前──或许那时她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我才惊觉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像踩到水坑之前的一剎那,才发现前方有个水坑,但是却已无能为力。在她们还未有任何表示前,我内心已感觉到一阵痛楚,她们全静下来盯着我看,鲁思开口说:“啊,是卡西啊,妳好吗?如果妳不介意,我们现在有事要谈。再一下就好了,抱歉啰!”
鲁思还没说完,我便转身离开,我气的是自己没注意就走进了水坑,而不是气鲁思和其他人。不用多说,我当时心情一定非常恶劣,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哭了。接下来几天,每次当我看到秘密保卫队躲在角落密谈,或从运动场上走过去,胸口便会涌起一阵激动。
接着,大约是在二十号教室被冷落过后两天,我从主屋楼梯下来,发现莫拉就在我身后。我们两个人开始聊天,也没特别聊些什么,然后一起走到户外散步。那时候应该是午餐休息时间,因为当我们走到了庭院,大约有二十名学生三两成群地散步聊天。我马上就看到鲁思和三个保卫队成员站在庭院最远的那一头,她们背对着我们,专心看着南运动场。我想知道她们到底这么专心地在看些什么,我注意到莫拉也正在看着她们。我这才想到,一个月前莫拉也是保卫队成员,后来被除名了。接下来的几秒钟,我感到非常丢脸,我们这两个人现在竟然肩并肩站在一起,因为近来遭受同样的侮辱,使得两人关系紧紧相系,一同目不转睛地望着当初拒绝我们的人。
莫拉大概也有同感;总之,她先打破沉默说:“这个秘密保卫队的玩意真是愚蠢。她们怎么还会相信那种事情?好像还是三岁小孩似的。”
即使今天我还是不明白,当我听到莫拉所说的话时,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袭上心头。我转头看着莫拉,气冲冲地说:“妳懂什么?妳根本什么都不懂,因为妳已经脱离很久了!要是妳知道所有我们发现的事情,就不敢说这么白痴的话了!”
“别胡说八道了啦!”莫拉向来不是一个容易打退堂鼓的人,“这只不过又是鲁思捏造出来的故事罢了,根本没这回事。”
“我可是亲耳听到他们在谈这件事,妳要如何解释呢?我听过他们说要如何把洁若汀小姐押在牛奶货车,载到树林去的事情,妳又要怎么说?如果没这回事,我怎会亲耳听到他们在打这些主意?这和鲁思或其他人没有关系。”
莫拉看着我,表情有些动摇。“妳是亲耳听到的?怎么听到的?在哪里?”
“我清清楚楚听到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们并不知道我也在场。地点就在下面的池边,他们不知道我听得见他们说话。妳看看自己,又知道了多少!”
我推开莫拉,一路走向人群拥挤的庭院,回头看了一眼鲁思和其他人的身影,他们还是远远看着南运动场,完全不知道我和莫拉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发觉自己对她们的气已经消了,这下却被莫拉惹火了。
即使现在,当我在漫长的灰色公路上开着车,脑子里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想时,有时便会反复回忆这些往事。我那天何必对莫拉这么不友善?如果我态度好一点儿,她自然就会成为我的盟友!我想,大概是因为莫拉的话暗示我们两个人跨越了某个界线,只是我还没准备面对。同时,我也感觉到那条界线的另一边有着更为艰难、黑暗的事情等着,而我不想面对。别说我不愿意,就是任何人也不愿意。
不过,有时,我又觉得自己的推论有误;其实我的态度和我与鲁思的关系有关,也和那段日子她在我身上激发的忠诚思想有关。或许,这就是我在多佛中心照顾鲁思那段时间,好几次想提起关于莫拉和我那天所发生的事,却从来不曾说起的原因吧!
※※※
这桩绑架洁若汀小姐的阴谋让我想到大约三年后发生的一件事情,那时候秘密保卫队这个组织早已销声匿迹。
我们在主屋后侧一楼的五号教室等候上课。五号教室是全校最小的一间,尤其每当到了像这天一样的冬天早晨,室内打开了大型散热器,窗户上面全是蒸腾的雾气,室内变得毫不通风。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夸张,不过我记得全班同学要挤进这间教室,还得一个迭着一个才有可能。
那天早上,鲁思占到书桌后面的一张椅子,我坐在桌盖上,旁边还有我们小团体的两、三个人或坐或靠着。就在我往上挤,好让另外一个人靠近我身边的时候,第一次注意到了这只铅笔盒。
至今,铅笔盒的模样彷佛历历在目。这只铅笔盒像是擦过的皮鞋一般亮晶晶的,深褐色的外观,上面布满红色圆点。铅笔盒上端拉链系了一颗方便拉扣的绒毛球。当我移动的时候,差点儿坐在铅笔盒上面。鲁思见了赶紧把它拿开。不过,我已经看见这个铅笔盒了,这也是她所希望的,于是我说:“哇,妳这铅笔盒哪里来的?是拍卖会上的东西吗?”
教室里面非常吵闹,不过附近几个女生都听见了,所以很快就有四、五个人羡慕地看着这只铅笔盒。好几秒钟过去了,鲁思什么也没说。最后,她才不疾不徐地回答:“这样吧,就当作我是在拍卖会上买来的吧!”然后,对着我们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