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3页)

我发现汤米站在南运动场大枫树边的阳光下,当时太阳已近黄昏,既然月历正好放在袋子里──我在音乐课展示过了──于是我向他走了过去。

汤米全神贯注看着旁边运动场上几个年纪小一些的男生正在进行足球比赛,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甚至可以说相当平静。我走上前去,汤米对我笑了一笑,我们随便聊了一会儿。然后我说:“汤米,你看,这是我辛苦得到的东西。”我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喜悦,当我从袋子拿出月历递给他的时候,甚至附上一句:“当……当!”汤米接过月历,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是,当他一边翻看,我感觉他心里竖起了一道墙。

“那个派翠西亚啊,”我开口说,但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已经不太一样了。“她真是太厉害了……”

汤米把月历还给了我。接下来,一句话也没说,便经过我面前往主屋走去。

最后这个事件本来应该可以提供给我一些线索。要是我动点儿脑筋稍微想想,就该猜到汤米最近的情绪一定和露西小姐,以及他那个“表现创造力”的老问题有关。但是,同一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就像我说的,我根本想不到那么多。我猜那个时候自己大概以为过去的问题已经随着早期青少年的岁月消失了,只有近在眼前的重大议题才能占据我们的心思。

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呢?嗯,首先,鲁思和汤米吵得很凶。六个月前,他们就已经是一对了;至少,他们在六个月前就开始手挽着手、走在一起公开交往。他们这对情侣颇受人尊重,因为他们从不炫耀两人的关系。其他人像是希薇亚和罗杰这一对,看了就教人作呕,旁人非得要发出作呕的声音,他们才能规矩一点儿。不过鲁思和汤米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做出恶心的事情,即使有时候他们两个人亲热地抱在一起或什么的,也让人觉得他们是出自对彼此的感情,而不是做给观众看的。

如今回想起那段过去,看得出来当时所有人对于性这个范畴还是非常困惑。其实这一点儿也不意外,我想,毕竟我们还不到十六岁。但是,让我们更感到不解的是(现在回想起来尤其突显),就连监护人自己也搞不清楚。当时我们一方面聆听埃米莉小姐的讲授,她告诉我们,重要的是不必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难为情,要“尊重自己身体的需求”,并且只要两厢情愿,性将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礼物”等等。但是到了发生的时候,监护人或多或少又把事情搞得让那些真的想要尝试的学生很难不触犯规定。

例如,女同学晚上九点以后不得进入男生宿舍,男生也同样不能进入女生宿舍。而教室以及小屋、亭子后侧,按照规定晚上时间均“不得进入”。即使天气暖和,也不会有人想在运动场上做这档事,因为才做不久,主屋那儿一定会出现一群观众,互相传递望远镜,朝着这儿观望。换句话说,尽管课堂上说了什么性是美好的这类的话,我们心里都明白,要是被监护人抓到我们发生了性行为,可就要倒大楣啰!

话虽这么说,我自己唯一知道类似的案例,是珍妮和罗伯在十四号教室半途被中断的那次。午餐过后,他们两个在书桌上做了起来,杰克先生正好走进教室拿东西。根据珍妮的描述,杰克先生满脸通红地立刻走了出去,但是他们小两口给他这么一耽搁,就没再继续了。后来杰克先生又走了回来,他们多少已经穿上了衣服,杰克先生便装作第一次走进教室的模样,又是意外又是震惊。

“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那是不当的行为。”杰克先生说完就要他们两个人去见埃米莉小姐。不过,他们一到埃米莉小姐的办公室,埃米莉小姐却说她正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会议,没有时间跟他们说话。

“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事,总之,你们不该这么做,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犯。”埃米莉小姐说完便提着活页夹匆匆离开了。

顺带一提,我们对于同性之间的性行为更是莫衷一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把它称为“性雨伞”;要是有人喜欢同性,那么这个人就是“一把雨伞”。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情形,但是在海尔森,我们对同性恋的事情可是一点儿也宽容不得。男生手段尤其残忍。鲁思认为,这是因为男生之中不少人年纪小的时候,已经互相做过那档事,等到后来才明白当时行为的意义。所以,他们现在紧张到了一种荒谬的地步。我不知道鲁思的说法对还是不对,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若是指控别人“越来越像把雨伞”,最后一定以打架收场。

同学之间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实在无法理解监护人究竟希不希望我们发生性行为。有些同学认为监护人其实同意,只不过我们老选错时间。汉纳的说法是,她认为监护人有责任让我们发生性行为,否则以后我们无法成为优秀的捐赠人。她说,除非人持续发生性行为,否则像肾脏、胰脏之类的器官便无法正常运作。还有人说,我们必须记得,监护人是“正常人”。所以他们觉得单纯的性行为很奇怪;对他们来说,性是为了生儿育女的时候才发生的,虽然他们认知上明白,像我们这种人根本不能生育,但是他们还是很担心我们发生性行为,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并不真的相信这些性行为最后不会导致怀孕。

安娜特另有一套说法:她说监护人之所以不喜欢我们有性行为,那是因为他们自己想和我们发生性关系,尤其是克里斯先生看我们女孩子的眼神,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劳拉却说,安娜特真正的意思是,她自己想和克里斯先生发生性行为。我们听了全都笑疯了,和克里斯先生发生性行为这个念头,实在太荒谬、也太恶心了。

我认为最接近的说法是萝丝所提出来的,“监护人的意思是指我们离开海尔森之后发生的性行为,”萝丝说,“他们的确要我们和喜欢的人有正确而且不会致病的性行为。只是他们真正的意思是指我们离开以后的事。他们不要我们在学校里发生性行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大的麻烦。”

总之,我猜真正发生的性行为没有一般人以为的那么多,或许很多情侣光是接吻、爱抚;事后便暗示大家他们发生了真正的性行为。但是回想起来,我怀疑究竟有多少人真正有性行为。要是所有宣称发生性行为的人所言不假,那么走在海尔森校园应该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管前后左右,到处都是正在发生性行为的情侣。

我记得学生之间彼此私下协议,对于同学宣称的内容不可过度追问。例如,要是大家正在讨论某个女生的时候,汉纳转了转眼珠低声地说:“好一个处女。”意指:“当然我们已经不是处女了,不过这个女生还是,妳希望她能怎样?”这时候当然不能继续追问:“那妳是和谁做的啊?什么时候?在哪儿?”绝对不行,旁人只能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这就像另一个平行的宇宙,我们隐遁在人人知道的这个性经验存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