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2/3页)

劳拉一脸疑惑,“可是,妳和鲁思以前这么要好。”

“是啊,大概吧,不过,就和妳一样,劳拉。她和我最后分开的时候,已经没那么好了。”

“这样啊,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她那时候状况不好,我还听说她和看护之间也有些问题,他们得常常帮她更换看护。”

“这一点儿也不意外,”我说,“妳能想象吗?当鲁思的看护是什么样子?”

劳拉笑了笑。那一刻,她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眼神,我以为她总算要吐出一些俏皮话,但是后来那个眼神又消失了,她只是满脸疲惫地坐在那里并没说话。

我们又谈了一些劳拉所面临的问题,特别是关于一个处处和她过不去的护士长。后来,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我伸手开门,并对劳拉说,下次见面时一定要多聊聊才行。那时,我们心里都明白有件事情我们还没提到,我猜我们也都觉得什么都没提就分开,似乎不太对劲。实际上,我十分肯定,当时我们心里想着同样的事情。

于是劳拉说:“这种感觉真奇怪,它竟然已经不存在了。”

我又坐回位置面向着她,“对啊,真的很奇怪,”我说,“我真的不敢相信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感觉很怪耶,”劳拉说,“本来以为这件事对我现在来说应该已不重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太一样。”

“我知道妳的意思。”

最后谈到海尔森关闭的这段对话,突然将我们两个人拉近了距离,我们几乎是自发地相互拥抱,倒不是要安慰对方,而是要确认海尔森依旧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随后我就赶紧离开,回到自己的车上。

我第一次听到海尔森关闭的传闻,是这次在停车场遇见劳拉之前大约一年左右。当时我正在和某个捐赠人或某个看护说话,他们顺道谈起了这件事,好像我应该什么都知道似的。“妳是海尔森来的,不是吗?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吗?”等等之类的话。后来,有一天,我从萨弗克一间诊所走出来,遇到了小我一个年级的罗杰,他十分肯定地告诉我海尔森就要关闭了;而且随时都可能关闭,海尔森已经打算把房宅土地卖给连锁饭店。我还记得,他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那样的话,学生要怎么办?”罗杰显然以为我指的是当时仍然在学的学生,那些还得依赖着监护人的小朋友,罗杰一脸忧愁的样子,开始思考那些学生该如何转到国内其他机构,虽然部份地方距离海尔森相当遥远。不过,当然那不是我的意思。我指的是我们这群人,所有和我一起长大的学生,如今分散在各地,有些成为捐赠人,有些担任看护的学生,如今我们全疏远了,母校是我们之间仅存的联系。

同一天晚上,我在过夜旅馆试着入睡,脑中却一直想着几天前发生的事。几天前,我到了北韦尔斯的海边小镇,整个上午雨下得很大,但是中午过后雨就停了,露出了一点点阳光。我正要走回停车的地方,停车处在又直又长的滨海公路旁边。附近一个人也没有,所以眼前可以看到潮湿的路面石头排成了一排。过了一会儿,一辆货车停了下来,距离我大约三码,一个男人下了车,一身打扮像个小丑。他打开货车后盖,拿出一把装了氦气的气球,大约十来个,他一手拿着气球,弯下腰去用另一手在车子里翻东西。我走近的时候,看见那些气球上面全都有头有脸,旁边还有耳朵的形状,几颗气球凑起来像个小小的部落,在主人头上来回摆动,等候主人的使唤。

小丑挺直了身子,关上货车后盖,开始往前走,和我同一个方向,距离我几步的地方,一手提着皮箱,另一手拎着气球。海滨又直又长,我在他身后走了好久好久。有时候觉得有点儿尴尬,甚至以为小丑会转过身来对我说话。可是,这是我唯一的路,我没有其他选择。于是我们继续走着,只有小丑和我两个人,走呀走地,沿着无人的道路,路面因为上午的大雨,所以还是湿的,一路上气球相互碰撞,时而往下对着我龇牙咧嘴地笑着。我不时看着那个人的拳头,也就是全部气球的系绳汇集的地方,我看着他将系绳牢牢地缠在一起,紧紧握在手里。就算这样,我还是担心绳子松开,其中一个气球可能就这样飞走了,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那天晚上罗杰告诉我那个消息之后,我整夜没睡,脑海里不断看到那些气球。海尔森就要关闭了,就像有个人拿着一把大剪刀走了过来,从那个人拳头上方系绳的缠绕处,喀嚓一声剪断了。从此而后,气球再也不属于这个团体。罗杰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说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就某方面来看,或许罗杰说的没错。只是,当我想到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想到洁若汀小姐再也不会在北运动场带领着小学部学生,心里还是感到不安。

我和罗杰谈话过后几个月,不断地想着这件事,想着海尔森的关闭,以及当中所有的含意。我突然领悟,过去一直以为将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抽空去做的事情,现在恐怕得要赶紧行动,不然就干脆放弃算了。我并不是感到惊慌。只是觉得海尔森的消失改变了我们周遭的一切。因为这样,劳拉那天对我说的话,就是有关我担任鲁思看护的那件事情,对我造成了一些影响,即便当时我立刻拒绝了她的提议。但是,在我心中彷佛早已做了决定,劳拉的话只是掀开了罩在上面的一层纱。

※※※

第一次出现在鲁思那所铺着白色墙砖的现代化多佛康复中心,是在和劳拉谈话过后几个星期。那时距离鲁思第一次捐赠已经两个月左右了,鲁思第一次的器官捐赠正如劳拉所说,进行得不大顺利。当我走进她的房间,鲁思正穿着睡袍坐在床边,对着我开心地笑着。她起身给我一个拥抱,但是很快地又坐下了。鲁思说我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前好,发型也很适合我。我也赞美了她一会儿,接下来半个小时左右,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愉快,一起谈天说地:海尔森、卡堤基,以及离开之后做了些什么事情……感觉像是可以一直一直说个不停。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比我所预期好得太多了。

即便如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提到当初离开的事情。说不定如果我们开始就提到这个话题,接下来的发展就不一样了,谁知道呢?总之,我们跳过了那个话题,聊了一段时间之后,像是有了共识般,一起假装那些事情从未发生。

就第一次会面而言,气氛还算不错。但是当我正式成了她的看护,开始定期和她见面以后,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我固定每星期会有三、四天傍晚,带着矿泉水和一包她最喜欢的饼干来找她,我们的会面本来应该非常轻松愉快的,但是从一开始气氛就不太好。可能我们刚开始说了一些轻松简单的话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说到一半便会突然打住。有时候当我们想聊个话题,聊得越久,谈话内容越显得夸张不实,而且彼此心里的防卫变得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