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5/5页)

“听着,”鲁思说,“你们两个,仔细听着,我是刻意安排这次一起出来,因为我想把刚才的话告诉你们。而且,我想出来,也是为了给你们一样东西。”鲁思在外套口袋摸了一摸,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汤米,你拿着好好保管,将来要是卡西改变心意,就用得上了。”

汤米靠到前座之间,拿走了那张纸。“谢谢妳,鲁思,”汤米说着,好像鲁思给了他一条巧克力似的。过了几秒钟之后,汤米说:“这是什么?我看不懂。”

“这是夫人的地址。就像你们刚才说的,至少应该去试一试。”

“妳是怎么找到的?”汤米问。

“的确不容易,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冒了一些风险,最后还是被我拿到了,我是为了你们才去找来的。现在,就由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去找夫人试试。”

这时候我已经不哭了,准备发动引擎。“够了,”我说,“现在得先送汤米回去,我们自己也要赶快回去了。”

“可是,你们会考虑一下吧,你们两个,对吧?”

“我现在只想赶快回去。”我说。

“汤米,你会保管好地址吧?哪天卡西回心转意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我会保管好的,”汤米说,“谢谢妳,鲁思。”口气比先前沉重了许多。

“我们已经看过船了,”我说,“现在该回去了,回到多佛可能要两个多小时。”

车子再度开回公路上,我记得回到费尔德国王中心的路上,我们没有太多交谈。当我们进入广场时,屋檐下依旧挤了一群捐赠人。让汤米下车之前,我把车子转了一个方向。我和鲁思没有抱他,也没有亲他,不过汤米朝着其他捐赠人走过去的时候,停了下来,对着我们开心地微笑并挥了挥手。

※※※

听来可能有点儿奇怪,但是开车回去鲁思的康复中心途中,我们再也没有讨论刚才所发生的事。部份原因也是因为鲁思累了,最后在路边的谈话看来已经让她整个人筋疲力尽。同时我们也都知道,这一天下来已经谈了太多严肃的话题,再谈下去,可能会很糟。我不确定开车回家的路上鲁思心情如何,不过对我来说,当所有强烈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夜晚降临,沿途的灯光点燃了,我的心情就好了一些。彷佛长久以来笼罩着我的东西不见了,虽然整件事情还没理出一个头绪,但是至少现在感觉有了一扇门,通往比较美好光亮的地方。我不是说自己心里很高兴或有其他类似的情绪,我们三个人的关系还是相当脆弱,这点让我非常紧张,但不完全是负面的紧张。

我和鲁思甚至没有说太多关于汤米的事,只说他看起来还不错,真不知道他增胖了多少。旅途当中的大部份时间,我们只是一起沉默地看着前方的公路。

过了几天之后,我才了解这次旅行所带来的改变。所有存在我和鲁思之间的猜忌全消失了,我们想起了以前对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地位。这就是那个时期开始的时候,从那个夏天开始,鲁思的健康状况至少还算中等,傍晚时候我会带着饼干和矿泉水,肩并着肩一起坐在她的窗前,看着夕阳从屋顶另一边落下,聊聊海尔森、卡堤基等任何心里想到的事情。当我现在想起鲁思……当然,我很难过她最后过世了,但同时也非常感激我们在最后阶段共同渡过的那段时光。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曾好好讨论过那个话题,就是那天她在路边对我和汤米所说的话。不过,鲁思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向我暗示那件事情。她总是说:“妳有没有想过要当汤米的看护呢?妳知道的,如果妳想要,都可以安排的。”

过了不久,担任汤米看护的这个建议,取代了其他所有的话题。我告诉鲁思,我会考虑,毕竟,就算我想做这样的安排,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完,我们就可以暂时搁下这个话题。不过,我看得出来,这件事情始终在鲁思心里盘旋。因此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虽然她已经不能讲话,我还是知道她想对我说些什么。

就在她做完第二次捐赠的三天后,他们终于让我在午夜过后进房看她。鲁思自己一个人在房里,看来他们已经尽力了。从医师、协调人员、护士的举止看来,他们显然不觉得鲁思能够渡过这一关。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病床上的鲁思,知道她脸上的表情代表了什么,这种表情以前已在其他捐赠人脸上看了很多次。她就像是命令自己的眼睛看透身体内部,让她能够好好巡查、安顿体内不同部位的疼痛,这或许有点儿像是一个心急如焚的看护,连忙赶着到不同地方照顾三、四个虚弱的捐赠人。严格说来,当我站在鲁思的金属床边时,她还有意识,只不过无法与我互动。但我还是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双手握住她的手,每当疼痛来袭,她不自主地扭动着身体,快要甩开我的手的时候、我便紧紧地握住她。

我就是这样一直待在她身边,直到他们要我离开,差不多三小时吧,或许更久一些。就像我所说的,大部份的时间鲁思的意识和我距离十分遥远。不过,有一次,她全身扭动得极不自然,看起来有点儿恐怖,当我正要找护士来打更多的止痛剂,就在那几秒钟,短短的几秒钟,鲁思直视着我,她非常清楚我是谁。有时在捐赠人和死亡搏斗的过程当中,往往能够暂时恢复意识。

那个时候,鲁思看着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我了解她脸上的表情。于是我告诉她:“好,好,我会去,鲁思,我会尽快去做汤米的看护。”我轻声地说,我想这种时候就算大叫,鲁思大概也听不见。但是,我希望在我们眼神交会的那几秒钟,她能够像我解读她的表情一样,了解我的意思。接着,这样的目光交会消失了,鲁思再度离我而去。当然,我不能肯定,但是我相信她能够了解。就算当时她并不了解,但我认为她也一直都知道,甚至在我想通之前,她早已知道我会成为汤米的看护,而且我们将会做出“尝试”,就像那天她在车上告诉我们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