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的埃伦蒂拉和她残忍的祖母 令人难以置信的悲惨故事(第8/13页)
“你们在荒漠里遇见谁了?”
“谁也没遇见。”丈夫有些困惑地答道,“你要是不信,问尤利西斯好了。”
他在走廊尽头坐下来,抽着烟斗,一直把那袋烟抽完。然后,他随意翻开《圣经》,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东读一段西读一段,用的是荷兰语,一气呵成,语气夸张。
直到半夜,尤利西斯还在苦思冥想,无法入睡。他在吊床上又翻腾了一个小时,仍旧抑制不住回忆带来的伤痛,最后痛苦本身给了他力量,他做出了决定。他套上牛仔裤,穿上苏格兰花格衬衫,蹬上马靴,从窗户翻了出去,开着那辆装着好多小鸟的卡车离开了家。路过种植园的时候,他摘下三个熟透的柑橘,那是他下午始终没能弄到手的东西。
他乘着余下的夜色在沙漠里疾驰,天亮时分,他向沿途村镇的人打听埃伦蒂拉的去向,但没人能告诉他确切消息。最后有人告诉他,她跟在奥内西莫·桑切斯参议员的竞选团队后面,而参议员那天应该在新卡斯蒂利亚村。他没在那儿而是在下一个村子找到了参议员,但埃伦蒂拉已经不再跟着他们了,因为祖母设法让参议员亲笔写了一封信担保她的清白,而拿着这封信,整个荒漠关得再严实的大门都会对她们敞开。第三天,尤利西斯碰见了送国内邮件的那位,那人为他指点了方向。
“她们朝海边去了。”邮差告诉他,“你得赶紧,那个死老婆子打算一直走到阿鲁巴岛去。”
沿着这个方向走了半天,尤利西斯远远看见了那顶宽敞肮脏的帐篷,那是老太婆从一个倒了霉的马戏班子手上买来的。那个流动摄影师又回来了,他已经明白了这世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他在帐篷附近又支起了画着田园风景的幕布。一个铜管乐队用一支忧伤的华尔兹吸引着埃伦蒂拉的顾客。
尤利西斯排在队伍里等着进去,帐篷里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一切都整齐干净。祖母的床恢复了总督府时代的华丽,那尊天使雕像摆在它应分的位置,旁边就是装着两个阿玛迪斯骨殖的大箱子,另外还放了一个狮爪座的白镴澡盆。在一张带顶篷的崭新的大床上,埃伦蒂拉静静地躺着,身上一丝不挂,在被帐篷过滤过的光线中,她的身体散发着孩童的光辉。她就这样睁着眼睛睡着了。尤利西斯手里拿着柑橘,站在她身旁,发现她虽然看着他,但其实视而不见。于是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用自己想念她的时候臆造出来的名字呼唤她:
“阿瑞德内尔。”
埃伦蒂拉醒了。她意识到自己在尤利西斯面前赤身露体,低低地尖叫了一声,用床单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别看我,”她说,“我太难看了。”
“你全身都变成了柑橘的颜色,”尤利西斯说着把柑橘送到她眼前,让她比一比,“你看。”
埃伦蒂拉把眼睛露出来,看见那些柑橘果然和她的皮肤一个颜色。
“我这会儿不想让你留下来。”她说。
“我这次来只是想让你见识见识这个。”尤利西斯说,“你看好了。”
他用指甲剖开柑橘皮,又用双手把果肉掰成两半,让埃伦蒂拉看里面:那果子中央镶嵌着一颗货真价实的钻石。
“这就是我们运到边境去的柑橘。”他告诉她说。
“可这是真的柑橘呀!”埃伦蒂拉惊呼。
“当然。”尤利西斯微微一笑,“这都是我爸爸种的。”
埃伦蒂拉不敢相信。她把脸露了出来,用手指捏住钻石,万分惊奇地端详着它。
“有三颗这样的东西,咱们就能周游世界了。”尤利西斯说。
埃伦蒂拉有点儿气馁,把钻石还给了他。尤利西斯还在坚持。
“我还有辆小卡车。”他说,“另外……你再看看这个!”
他从衬衣下面掏出一把老式手枪。
“我十年之内是不能离开的。”埃伦蒂拉说。
“你能走的。”尤利西斯说,“今天夜里,等那头白鲸睡着了,我就会到帐篷外面,学猫头鹰叫。”
他学了一声猫头鹰叫,学得特别像,埃伦蒂拉眼里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那正是我奶奶。”她说。
“猫头鹰吗?”
“鲸鱼。”
两人因为打了这个岔而大笑起来,但埃伦蒂拉重新捡起了原先的话题。
“没有我奶奶的允许,谁都走不了。”
“什么都别告诉她不就行了。”
“她总归会知道的。”埃伦蒂拉说,“她只要一做梦,什么都会知道。”
“等她梦见你走了,咱们早就过了边境。咱们就像那些走私贩子那样穿过边境……”尤利西斯说。
他学电影里的人物那样紧握手枪,还模仿开枪的声音,想用自己的勇敢无畏给埃伦蒂拉打气。女孩不置可否,但她的双眼在叹息,她给了他一个吻,算是道别。尤利西斯被感动了,喃喃地说:
“明天咱们就能看见轮船开过来开过去了。”
那天晚上,七点钟刚过,埃伦蒂拉正在给祖母梳头,那股让她倒霉的恶风又刮了起来。帐篷里,印第安脚夫和铜管乐队的指挥正等着领薪水。祖母数了数手边盒子里的钱,又翻了翻账本,然后把钱给了印第安人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位。
“拿着。”她对他说,“每星期是二十比索,扣掉饭钱八比索,水钱三比索,再扣去赊账的新衬衣五十生太伏,一共是八比索五十生太伏。你点清楚了。”
年长的印第安人数了数钱,几个人鞠了个躬出去了。
“谢谢太太。”
接下来是那个乐队指挥。祖母查了账本,对一旁正在用古塔胶修补相机风箱的摄影师发了话。
“咱们的账怎么算呢?”她说,“乐队的账你是不是也要付四分之一呀?”
摄影师连头都没抬一下。
“音乐可印不到照片上去。”
“但音乐能吸引人们去照相。”祖母反驳道。
“恰恰相反,”摄影师说,“音乐会让人想起那些死人,然后他们照出来的相片就都闭着眼睛。”
乐队指挥插了进来。
“让他们闭眼睛的可不是音乐,”他说,“是你夜里用的闪光灯。”
“就是音乐。”摄影师坚持道。
祖母阻止了这场争执。“别胡搅蛮缠了,”她对摄影师说,“你就想想奥内西莫·桑切斯参议员多受欢迎,多亏了他带的那支乐队。”然后她语气一冷,总结道:
“你要么把该付的钱付清,要么就自己去混吧。叫那个可怜的孩子负担全部费用不合情理。”
“那我还是自己混吧。”摄影师说,“无论如何,我总还算是个搞艺术的。”
祖母耸了耸肩,开始处理乐队的事。她根据账本上记的数目,交给指挥一卷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