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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拉旭盖了一座礼拜堂,请了一位修士来主持。与其说贝托修士是个基督的忠仆,还不如说是个土地开拓者。他最热衷的事是在万分困难的条件下,在伊列乌斯建造一所修女办的女学校,他把一点一滴积下来的钱全部寄给那些嬷嬷,来办这桩好工作。因此,他在镇上并不受人欢迎。他的教区居民巴不得他肯多关心关心费拉达斯。据他们说,他应该计划盖一座比塔博加斯的天主堂更好的天主堂,来代替现有的那座礼拜堂。可是贝托修士想来想去只想到那家学校,那是一座即将落成的大规模建筑,在伊列乌斯的康基斯塔山上。这是他的得意杰作,他花了不少力气,才说服了巴伊亚的大主教派那些嬷嬷来。他到费拉达斯来当神父,也不过是为了在那里可以筹到更多的钱。他看见上校们对自己的女儿们的教育漠不关心,不禁大吃一惊。他们一心只想教自己的儿子们念医科、法科或者工科,这三门自由职业,当医生、律师和工程师,渐渐代替了过去的贵族身份。可是说到女儿们,他们认为,只要学会识字、缝纫就够了。

归根结底一句话,费拉达斯人不肯原谅贝托修士,因为他对这小镇完全不感兴趣。因此,他们开始传播关于他的传说,其中有一个是这样的:他跟自己的厨娘,一个从奥拉旭种植园里来的年轻的混血姑娘睡过觉。等她生了一个孩子,尽管大家明知道孩子的父亲就是给那叙利亚人工作的维尔古利诺,他们还是都一口咬定说这是贝托修士的私生子。修士听到了这些传说,只耸耸肩就算了。他一心只想弄钱来办学校。他心里瞧不起这些教民,瞧不起他们每个人,认为他们是帮不可救药的盗贼和杀人犯,一群既不尊敬天主又不尊敬别人的无法无天的家伙。在他看来,这批居民没有一个不早就该被打入地狱,万世不得超身。每逢礼拜天早弥撒讲道的时候,他对那少得可怜的、还觉得应该来参加的会众也老是这么说。修士的这种意见,或多或少地也是整个可可地带的一致意见,在这一带,费拉达斯已经成为“暴死”的同义语了。可是,虽然这位修士所代表的天主教信仰对镇上的居民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另一方面,招魂术倒很风行。“信徒们”惯常在一个刚在这一带开始成名的女巫欧弗洛西娜家里聚会。在那边,他们聚在一起,听过世的亲友们显灵讲话。欧弗洛西娜坐在椅子上,会口齿不清地咕噜起来,直到有个在场的人听出这是一个他熟识的死者的声音。据说在很久以前,有些鬼魂——特别是欧弗洛西娜的“导师”,一个印第安人的鬼魂——曾经预言过,为了争夺塞克罗·格朗德森林,将发生一场大祸。这一类预言流传很广,而在费拉达斯,没有人比这个在泥泞的街道上走着的形销骨立的混血女人更受人尊敬的了。

既然欧弗洛西娜的“降神会”这样受人欢迎,她就开始用招魂术来治病了,结果也相当成功。这一来可侵犯了塔博加斯的热塞·弗雷塔斯医生的地盘啦。他每星期到费拉达斯来一次,替人治病,碰到有几晚发生了枪战,他也被人请来。他如今可跟贝托修士联合了起来,一道反对欧弗洛西娜了。因为她抢走了他的病人。人们得了热病,现在不再去看医生,却去找那个女巫了。贝托修士跟奥拉旭谈起了这件事,可是奥拉旭并不采取什么行动,据说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修士才捏造了那个关于奥拉旭和降神会的故事,因为据费拉达斯人说,这修士的嘴是很毒的。不管怎么样,他正是在这桩事发生后,才开始传播这个故事的。

这个故事是这样开头的:在欧弗洛西娜家里某一次降神会上,大家希望招到蒙迪尼奥·德·阿尔梅达的灵魂,这人是当地最早的开拓者之一,是其中最可怕的一个,死了好多年了,可是声名还是不败——人家讲起他的时候,还是管他叫邪神的化身。欧弗洛西娜千方百计地要使他“显灵”,一直不成功。这场奋斗时间拖得很长,累人非凡,那女巫使尽了力气,弄得浑身哆嗦,神志昏迷,身子都差一点裂开来。后来,这样努力了一个多钟点后,在场的人们聚精会神地盼得也很累了,蒙迪尼奥·德·阿尔梅达总算显灵啦。他疲惫不堪,性急慌忙,请他们把想知道的事跟他讲,快一点讲,因为他马上就得赶回去。

“可是干吗这样匆忙呢,老兄?”女巫用美妙动听的声音问。

“这一阵我们在地狱里很忙,每个人都忙得厉害。”鬼魂倔头倔脑地回答。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根据这种倔强的口气,一口咬定说,他们听出他的确不是别人,正是蒙迪尼奥·德·阿尔梅达。

“可是干吗这么忙呢?”欧弗洛西娜不放松地问,道出了大家心里的疑问。

“我们整天在堆木柴。每个人都在干,罪人跟魔鬼一样。”

“那干吗要那许多木柴呢,我的朋友?”

“我们预备在奥拉旭来的那天生一堆祝火。”

在这片奥拉旭的领土上,在这强盗窝里,在费拉达斯镇上流传的就是这一类故事。从这里,拓荒者出发上森林去。这是个独立的世界,一个原始野蛮的世界,居民们只有一个欲望,那就是金钱。每天都有陌生人来到这里找财富。一条条新辟的公路从费拉达斯出发,散布在这整个可可地带上。奥拉旭手下的人,从费拉达斯出发,打进塞克罗·格朗德森林。

且说这一天,全镇沸沸扬扬地流传着那个抬尸体来的老头儿带来的消息。儒卡·巴达洛刚才经过这里,一路上塔博加斯去,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却不能走这条路了。他不得不走别的路。因为从早上到下午,费拉达斯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大批“雅贡索”前来保护奥拉旭的仓库。酒店里,人们喝着朗姆酒,喝得比往常多。当晚天一断黑,奥拉旭就来了。

他随身带了大批随从,二十来匹马,还有一个载行李的驴队。他们正一路上塔博加斯去,埃丝特预备第二天在那边搭火车上伊列乌斯。她根据当时的习惯,侧坐在一个镶银的女鞍上,手拿一根银柄马鞭。维尔吉里奥就在她身边,骑着一匹灰斑马。他们背后,奥拉旭身边,有一个又矮又胖的人,沉重的身子压在坐骑上,脸上有一长道刀疤,那是他们的朋友布拉兹,他在塞克罗·格朗德森林边有一个可可林,在整个可可地带到处受人尊敬。他带着一支连发来复枪,搁在面前的鞍头上,一只手握着马缰,按在枪上。殿后的是一批种植园里的小伙子和驴夫,肩上掮着来复枪,腰带上佩着左轮。最末一个是马内加·丹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