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5/6页)

也不知是这百名孩子救不过来,还是这世道救不过来了。

院落中飘香的青檀树全被浓重血腥味压了下去,有一瞬间,容温几乎分不清面前这扇门之后,究竟是祭坛还是修罗狱屠宰场。

几乎僵滞的迈出步伐,随扶雪往内院去。

走到一半,容温忽然挣脱扶雪,反身迅速扯开院门。

街对面,最后一名‘祭礼’的头颅,正好落下。

然后被两名青壮喇嘛,迅速丢进一旁的大熔炉中。

容温乍一眼望去,没看清那个孩子长什么样,只记得那一脸的扭曲狰狞。

正午骄阳,袅袅檀香烟气弥漫,熔炉烧得正旺,临时搭出来的祭坛内外,坐禅了无数身着红黄袍的喇嘛。

他们身上那红色,像极了自街对面汇聚,蜿蜒流淌到小院门前那棵白榆树下的液体。

原本树根处鲜见的肥沃黑土,被染成了恶臭猩红。

似要从根子上,腐朽这一切。

那个领头的大喇嘛,捻着佛珠,正在一脸悲悯的对她笑。

容温双眼缓缓瞪大,在她作势冲出去前一瞬,被扶雪拦腰扯了回来,三丹夫顺势大力合拢院门,也无意觑得一眼外面情形,忍不住矢口大骂,“疯子,一群疯子!”

“都疯了……呕……”容温面色煞白,干呕不止,身子摇曳如风中拂柳,满头满脸都是恶汗。再顾不得体面骄傲,带着哭腔,几乎崩溃的朝副将喊,“你去,去大长公主府与土默特王府给我借两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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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厮杀,击退敌军过后,已近黄昏。

西城门守军哀嚎遍野,几个主将都去了议事处,不当值的将士或坐或倚在留在城墙各处,略作休憩,等着放饭的鼓声。

就在这时,前方正大门街忽然传来一阵喧嚣,然后又诡异的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好奇望向大街正中,径直朝城墙而来的华丽仪仗与舆车,以及紧随舆车之后那辆囚车,和无数尾随而来瞧热闹的百姓。

这些将士不算顶有见识,但还是认得这逶迤行来的仪仗队伍上的徽记标识,属于长居归化城几十年的大长公主,纷纷起身行礼。

舆车里始终没有回应。

细心雕刻,镶嵌金玉的车轱辘缓缓压过脏乱的街道,最终停在青石城墙下。

一只细白的手撩开纹饰繁复的车帘,从车上下来一名衣着光鲜,身形消瘦的宫女。

这宫女,正是扶雪。

扶雪伸手,低眉顺眼扶了头戴二层金塔孔雀衔东珠朝冠、身着金线双凤正统吉服、携朝珠绶带的容温下来。

如今的归化城,够身份穿戴这般规整庄肃的皇室正统袍服的不过两人。

——淑慧大长公主,与和亲到科尔沁不久的纯禧公主。

看容温的年岁,决计不可能是大长公主。就算有那不认识她的,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容温顶着各种情绪不一的眼神,扶着扶雪的手,自顾拾阶而上,登上城楼。

她身后,仪仗队伍乌泱泱摆了一长串,副将亲自从囚车里那人犯提出来,随后而上。

城门守将几乎被容温那一身行头晃花了眼,见容温立在城头,也不敢阻拦,更不敢问来意。匆匆行了一礼后,慌忙告退,亲自跑去议事厅中寻班第及土默特王等人。

容温本就是声势浩大从小院门口,踏过那群喇嘛诧异的眼,往城门来的。

一路上,几乎吸引了大半归化城百姓尾随。

这会儿,她不过在城门上静站了片刻功夫,剩下那一小半未尾随来瞧热闹的百姓,也闻风涌聚了过来。

从高大巍峨的城墙望下去,众生渺渺,颇有几分意趣可爱。

容温微不可察的勾了唇角,只是那眼神,从始至终都是冷的。

容温略侧头对副将道,“差不多了。”

副将闻言利索把手里提着的犯人,往城墙前凹处一推,然后抽刀,劈手直愣愣稳插再那犯人脑袋旁。

副将样貌生得凶神恶煞,配着这幅随时要人命的狠厉举动,霎时镇住了城墙下喧闹不休的百姓与将士。

周遭噤若寒蝉。

容温面无表情往前一步,浑身端肃,直视城墙下众人,一字一顿郑重道,“今日我来,只为澄清一件事。”

“三日前黄昏,银佛倒地,诸位都怪责我的额驸,科尔沁部班第台吉,称皆是他挖空莲台,兵围圣寺惹的业障。科尔沁郡王府家资不丰,确属实情。但我的额驸,却决计不会缺从莲台底下挖出来那些许白银。他若需得着,我自有偌大一个公主府拱手赠给他。”

“那日,台吉之所以兵围银佛寺,全是为了捉拿出卖归化城,引得噶尔丹长驱直入攻城的真凶。”

副将机灵的把那犯人的头扯起来,让下面百姓看清犯人的脸。

有那眼神好的百姓,已惊叫起来,“是魏昇,那个魏二爷!”

魏昇扎根归化城数年,邪|淫无礼,欺压百姓的名头可谓响亮。

一见是他,结合容温方才的解释,百姓还真就将信将疑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魏昇先是被班第手下的人严审了好些天,折磨得浑身没一处好皮肉。

后来,班第知晓了清军去向,整日事忙,自然也不会再在他身上费心思,任其自生自灭。

今日容温派人去提他时,他已饿得奄奄一息,分不清黑夜白日。

心里正盘算着,不如选个时机开了口,搞点吃的,至少能当个饱死鬼,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

谁知根本无人再逼问他,他被弄上囚车,一路到了带到了城墙。

这会儿,听过容温的话,他总算理清了前因后果。

他今日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眼前这位貌似温良的纯禧公主,打算让他给自己额驸当替罪羊!

“不是我,不是!”魏昇也不知从哪里蓄起来的力气,忽然拼命挣扎,扯着破锣嗓子大叫起来。

副将立刻要去捂他嘴,容温云淡风轻的摆手,示意不必。

但言语上,却是立刻提高嗓音岔断他的话,义正言辞逼问,“怎就不是了?我听额驸说过,当日捉拿到你时,你正蜷在莲台那个洞里面。你说,我可有攀诬你?”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事实全错了。明明他是被容温硬塞进去。

魏昇浑浑噩噩望向容温,心知她是在刻意误导百姓,面上狰狞之色尽显,带着玉石俱碎的癫狂,高声冲城楼下喊叫,“我是在莲台里没错,但却是和纯……”

一粒细小的飞石不知从何处射来,正准魏昇嘴里。

他呕出一口鲜血,余下的话化作无数不甘心的呜呜声。

城墙下的百姓隔得远,自然看不清这般细微的动静,也不关心魏昇为何会吐血。

他们只记得魏昇前面那句——他是在莲台里被捉拿的。

这是实打实承认了容温澄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