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蜜糖(第2/3页)
罗敷心中涌进一股暗流,说不清是酸是痛,咬咬嘴唇,蛮横地打断他后半句话。
“那也不成!就算你要扛七天,死是死不了,万一烧糊涂烧坏了怎么办?你要成了个傻子,那不是更遂坏人的意?”
王放轻微的一激灵,似是被这话吓住了。
半晌,郁郁点点头,笑道:“傻倒没关系,要是连你都不认识了,那才糟糕。”
罗敷心头酸楚,轻轻拧一把他耳朵,大胆俯身,在他火热的额头上亲一口,放下他身子,逃下床去。
王放:“哎,还要……”
她抿嘴偷笑,外间小灶上端了药锅,盛出一碗浓黑的药,复回到他身边。
“乖,现在可以吃药了。熬了这几日,也差不多了。”
他乖乖张嘴。既然罗敷都被准许进来,劝他吃药,说明卞巨也已无计可施。他用不着再半真半假的演戏。
罗敷却道:“等等。”
照例将那药先抿一抿,怕被人加料。不知是什么珍奇秘方,苦涩得无以言表,眉头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方才她喂他饮水之前,就这么试过一次。王放当时瞧见了,没力气评论。
此时终于有精力说:“没事……他们最怕我死,这药不会有假。我每天被灌药的时候,也都尝过味道,配方没变过。”
罗敷道:“当然不可能是毒`药。万一……万一是让你变傻的药呢?”
王放怔住,随后轻声笑:“没这种药,你放心。”
罗敷不信,“你没听过不等于没有。”
“那你尝了做什么?要跟我一块儿变傻吗?”
罗敷语塞。他声音粗糙,若不是听出语气里那点熟悉的戏谑之意,像换了一个人。
他忽然眼中一亮,“阿姊,你倒提醒我了。我病这么多日,虽然被你劝了喝药,但也可以假装烧糊涂了一点点,以松懈卞巨的警惕。回头你要是见我装疯卖傻,可别害怕。”
罗敷抿唇,笑不出来,点点头,轻声说:“你用得着装疯卖傻?我看倒是从小儿就疯疯癫癫的。”
王放无声大笑。
她托起他后脑,一点点把药喂进去。王放喝得很快,眉头一点没皱。等整碗药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舐嘴唇。
他问:“有没有蜜糖?”
罗敷四处看看,抱歉地摇头,给他端一盏水。
王放扭头不要,“肚子胀。”
她问:“我去外头给你要点蜜来?”
王放抬睫毛,目光像是带钩,小心翼翼的定在她微微颤动的唇上,坏心的不挪开了。
罗敷腾的脸红。这人果然没个正经,半死不活的歪在床上,还心心念念调戏人呢!
她装傻,“那又怎样?该苦还苦。”
王放委屈,轻轻搓身下丝绵褥,轻声道:“也是。过了病气给你多不好。”
语气一本正经,不知情的听了,还以为他是哪家神医大夫,谁能想到是在讨吻呢?
罗敷又不忍心了,笑道:“胭脂是调蜜的,你要么?”
唇上擦下一抹胭脂,递到他嘴边。他不客气的吮上去,满身的热气顶在舌尖,烫得她浑身一颤,瑟缩了一下。
王放抿嘴唇,没事人似的笑道:“还不够甜啊。”
他说笑两句,目光指指身边,“阿姊,坐过来。”
罗敷知道他要说正经事了,连忙起身,又突然心里拨动一根弦,轻声让他等下。
轻手轻脚走到外间,悄悄把门闩放下。
刚才闩门,是以防有人突然进来,瞧见他俩不正常的亲密。
但她在王放房间里耽得越久,被人发现闩门的机会越大。若真的有人推门不开,定会生疑。
王放目光追随着她回来,眉眼间露出赞许的意味。
他饮了水,喝了药,身体中的气息重回正轨,眼眸中的混沌终于褪了三分,倚在罗敷手臂里,用心忖度,慢慢跟她说:“卞巨要带我回洛阳,咱们乖乖跟着走。洛阳宫里那么多大小官员,并非所有人都是听话的羊。他要一个个的威逼利诱,游说大伙拥我做新君,想必也会费不少工夫……”
罗敷用力点头,心中有个疑问越扩越大,像一团不祥的阴影。
“十九郎,你、你真的是……”
心中裂出一个巨大的断层,里面冒出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泡泡:他当天子?天下怕不得鸡飞狗跳!
王放盯着床帏一角的流苏穗子,半晌,点点头,眼中水光潋滟,忽然一发忍不住,伏在她怀里,肩膀颤抖,隐忍着抽泣了两三下,才勉强出声,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正常。说两个字,咽一口泪。
“那些宫中的记录,他们都给我看了。各样细节都对得上。我的生母,是先灵帝后宫中一个未载名姓的女官。在怀我的时候,因畏惧皇后,曾经服药堕胎,但也许是碰上了庸医假药,我依然是安安稳稳的……生下来之后,把我当做女孩,养在后宫掖庭一个角落里。但没多久,还是被发现了……当时的皇后命令将我母子杀死。我生母被迫自尽,但临死之前,托一位忠心宫人保护,带我逃出宫去……”
他像讲别人的故事似的,强颜欢笑,捉过罗敷一只手,让她捏自己耳垂。他的耳珠丰满而弯折,中央却隐约一小片凹凸痕迹。
若是个不知情的寻常人,就算留意到这个特征,也只会觉得是天生形状不规整。谁都不是照着模子捏出来的,便如跰甲、酒窝、胎记、双眼皮,算不上什么异象。
但罗敷心知肚明,那是他小时候被穿过的耳洞。不仔细看,瞧不出愈合的痕迹。
“我不知是何人抚养我长到三四岁的,也不知当时我们住在何处,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后来天下大饥,那宫人大约也免不得饿死,这才……这才让我落在人贩子手里,又被阿父救出来。难怪他打听不到我的生身父母——原本便是人们费尽心机,拼死瞒着的。就算是洛阳宫里,屈指可数的几个知情人,也未必都活着。”
他自嘲笑笑,目光蜻蜓点水的落在床帐各处,仿佛在捕捉什么影子。
“……阿父因为这事,从小就说我运气好,遇事逢凶化吉,但我今日才知道,好运气都是要还回去的。”
罗敷“嗯”一声,想不出什么慰藉他的话。
戏文里那些耳熟能详的套路——什么高门贵子平白落难,埋没民间,一朝寻到生身父母,抱头痛哭过后,摇身一变,不是做了驸马,就是当了大官。后台转上一圈,转眼穿金戴银,神气活现的往台上那么一站,过去欺负过他的土豪恶霸通通抖作筛糠,跪地求饶——终究是朴实老百姓们的无端臆想。
如今这戏码终于发生在身边眼前,为什么她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是无端眼跳,觉得前途吉凶难测?
她问:“所以……你该姓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