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青梅(第2/3页)

底下鸦雀无声,半晌,谢指挥领众人深深伏拜于地:

“陛下宽仁,臣等誓死追随陛下,守卫黎州!”

喊声响彻云霄,王放缓缓持弓走到阵前,“不知王佥事要何种比法?”

王遒躬身道:“北辕门树一双月牙画戟,立于一百步外,射中戟尖。若都中,指一小支再射,十发箭计中者次数。”

今上不假思索便应下,看得整个校场都沸腾了,皆齐刷刷地探头瞧着远处的辕门,那么远的距离射中戟头都难,也只有王佥事能提出来这种刁钻的法子。他日日五更早起练箭,数年下来箭术精湛,不说黎州卫,连全祁宁也找不出能与之匹敌的,每年底地方武官弓法上的切磋,也总是他夺魁。

“王遒,你太放肆了!”

谢指挥此时大为担忧,要是卞巨输了还好,当众折了今上的颜面,总是于他不利。

只听今上不紧不慢地说道:“王佥事只将朕当成普通军士,朕在西疆军时,倒也看过将军们这般比试。佥事先请罢。”

卞巨在一旁心道陛下哪里是只看过,当初十根箭中了七支,都闹到先帝跟前去了。

河鼓卫已树好了一方高大的画戟,牢牢地插在辕门下,夕阳从侧方照来,白花花的杆子十分醒目。

王佥事当先执起柘木长弓,周围的人都静了下来,屏息凝神地等他调试。

他阔步走到地面的标记前,微微眯起眼,抬起弓比了比百步开外的兵器。视线里两片月型的利刃反射着阳光,泛起明亮的雪色,他盯了半盏茶的工夫,终于看定,抬起右臂持箭入弦。

引弓极彀时,体势反觉朝后,他稍倾右肩,一时胸开背紧。众人的眼睛都钩在了他严正的姿势上,还没等回过神,一道极细长的影子就忽地飞了出去。

远远地传来“叮”地一声,士兵们如梦初醒,个个喜上眉梢:

“佥事中了!”

辕门那边的评判扯着嗓门叫道:“王大人正中戟尖!”

谢指挥在旁边语气不善:“肃静肃静!佥事将基本功练得炉火纯青,你们一个个看了不知道反省自己吗?”

士兵们默默翻着白眼,这也叫基本功?就算怕陛下待会下不来台也不用这么瞎说吧!

王遒镇定地冲今上施了一礼,“陛下。”

王放亦称赞道:“大人好箭。”

他并未像王遒一样调弓审矢,连靴底也没有向前移半寸,右手举起竹弓,左右几不可见地晃了一晃,便极快地开肩固势。

围观的士兵提心吊胆,简直太草率了,到底是不是认真要和王大人比试啊?

正这般想着,王放双眸一凝,羽箭轻而易举地蹿离弓弦,未几,清脆的一声炸在了众人耳朵里。

“陛下也中了!”

那一头的河鼓卫兴高采烈地宣布。

黎州卫们面面相觑,他们何曾见过这样也能射中的!刚才陛下随随便便一拉弓,就射出去了?

王佥事面上满是震惊,谨慎地看着今上,谢指挥又是尴尬又是放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煞是煎熬。

“陛下右手持弓,臣甘拜下风。”

校场上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今上动作太快,几乎没人注意到他是用左手引弓的。

王放垂袖道:“各人自有习惯,左右手并无分别。佥事要指戟上哪一根小支?”

王遒沉声道:“左上,臣恳请互换弓矢。”

王放将平凡无奇的竹弓递给他,接过柘木弓立于一侧,会神注视着画戟的方向。

王佥事脊背笔挺,右大指逼紧弓弦,而后渐渐靠正手腕。太阳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的额上渗出汗珠,心下一定,前手速回后手速出,万分郑重地将箭脱出。

王放点了点头。

好一会儿,激动的宣告才打破了场上的沉寂:“佥事大人射中了左上方的小支!”

黎州卫沸腾了,他们箭术最好的上峰,在京城的护卫们跟前都不落下乘!

“陛下请。”

王放左手持箭迎鏃,复而执弓横卧,两根修长的手指合扣在弦上,匀力平举,徐徐后拉置于颔下,弓弦呈现出饱满的月形。

他的唇角抿出一线嵌入根骨的孤傲,幽黑瞳仁剔透如镜,映出校场上漫漫沙尘。一股柔力自后肩泻下,后肘未垂,发矢无势,顷刻间箭如流星极轻极快地冲向辕门。

“铛!”

卞巨捡起掉落在画戟前的羽箭,高声道:“左下!”

场上静的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王放眉梢一动,笑道:“忘记和诸位指明了,这一箭做不得数。”

王佥事被激起了血性,扬起弓一连发出三箭,两箭中的,最后一箭穿过画戟,卡在了右边两根小支间。

士兵们不敢再欢呼,今上一直没有出手,安然等到他将十支箭全部用完,报了中标的数字,方才重新拿起那张尚未变形的竹弓。

接下来的情景仿佛顺理成章,王佥事十箭六中,评判的卫兵甫一数到今上的第六根箭,就听得百步外一阵喧哗。

原来那竹制的柄再也承受不住,竟从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今上稍一运力,就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王放有些惋惜地望着手中的弓,笑道:“便算王大人与朕平局罢。今日领教了黎州卫本事,不虚此行。”

谢指挥清楚这是今上好意,长叹一声,率部稽首道:“陛下忍让臣等僭越之举,臣等感激不尽。”

王佥事此刻再无异议,心服口服地大声道:“臣今后愿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言语粗鄙,却无人嘲笑。连卫所里最性子最硬的佥事都被治的服服帖帖,他们还有谁敢不信任这位年轻陛下的能力?

谢指挥斟酌须臾,打算过两天再去次都司衙门,现在看来这阵营可不能随便站,今上假借黄知州之手给他们送信,就是堂而皇之的立威。绥陵只有两千多黎州卫,然而今天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月后还不知要在城中做多久的谈资。

他心里打鼓,嘴角仍带着崇敬的笑:“陛下若不嫌弃卫所简陋,臣已命人在演武厅准备了晚饭……”

卞巨从人堆里冒出头,“劳烦谢大人寻一处无人的屋子,陛下稍作歇息,再往演武厅里去。”

河鼓卫们簇拥着今上越走越远,留在原地的卫兵们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嗡嗡的谈论直冲天际,没有人注意到谢指挥和同知佥事都无声离开了校场。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墨蓝色的云层翻卷如浪,一梳半月伴着寥寥星子缀在苍穹上。

屋子里陈设从简,灯油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但无人开窗。

墙壁上映出一立一跪两个影子。

王放站在桌前,虚扶一把:“王大人快请起。”

王遒抬起黝黑的面庞,目中竟隐隐闪烁水光,哽咽道:“臣离京多年,从不指望能有见到陛下的一日,如今心愿得偿,此生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