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各种说明美德之性质的学说(第11/15页)
这派学说,从前很受许多基督教神父们尊重,而在宗教改革后,也被好几个最杰出、最虔诚、最有学问,也最和蔼可亲的神学家采用,特别是被剑桥大学的罗夫·卡德沃斯[55]博士、亨利·摩尔[56]博士,以及约翰·斯密[57]先生采用。但是,这派学说的所有拥护者当中,不论古今,已故的哈奇逊[58]博士无疑是无人可比的、最敏锐的、最清晰的、最富哲理的,而且比什么都更为重要的是,也是最冷静的和最精明的。
美德在于慈善,是一个得到许多人性现象支持的想法。前文已经指出[59],适当的慈善是最高雅悦人的情感,它会引起一种加倍的同情感,从而获得我们的欢心;由于它的行为倾向必然是有益他人的,所以它是感激与报酬的适当对象。基于所有这些理由,我们自然觉得它似乎具有一种高于其他任何情感的价值。另外,前文也曾提到,种种出自慈善或慈悲心的软弱缺失,甚至不会让我们觉得讨厌,然而,其他每一种热情所导致的软弱缺失,却总是极端使人怄气。有谁不厌恶过分的敌意,过分的自爱,或过分的愤怒?但是,最过分放纵甚至是偏私的友爱,却不是这么令人讨厌。唯有慈善的感情可以这样尽情地发挥,无须顾虑或注意是否合宜,而仍然保有某种可爱迷人的氛围。甚至纯粹本能的善意也有其可爱之处,这种善意使人不由自主地立即提供帮助,没有片刻想到他是否会因为这么做而成为人们谴责或赞许的适当对象。其他热情就不是这样。当它们被合宜感遗弃的那一刻,当它们没有合宜感相伴的那一刻,它们就不再讨人喜欢。
正如慈善赋予那些出自慈善的行为一种超越其他一切行为的美丽,所以,缺乏慈善,更不用说和慈善相反的意向,会把一种特殊的丑陋传染给任何证明有这种意向的行为。一些有害的行为所以被认为是该罚的,往往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它们证明行为人对邻人欠缺充分的慈善注意。
除了这一切,哈奇逊博士还指出,任何原本被认为是出自慈善的行为,一旦被发现涉及其他某种动机,我们觉得该行为很有价值的那种感觉,便会随着那种动机被认为对该行为已造成影响的程度而相应地减弱。如果一项原本被认为是出自感激的行为,后来被发现是出自期望得到某项新的恩惠,或者如果一项原本被认为是出自爱国心的行为,后来被发现是源自希望获得金钱上的报酬,这样的发现肯定会完全破坏那两项行为有什么功劳或值得赞扬的念头。因为混合了任何自私的动机,就好像混合了某种比较贱价的合金那样,会减少或完全消除原本属于任何行为的价值,所以他认为,美德必定仅存在于纯粹无私的慈善。
相反,倘若那些通常被认为是出自自私之动机的行为,被发现是源自某种慈善的动机,这就会大大增强我们认为该行为很有功劳的感觉。如果我们认为某人所以努力增进他的财富,纯粹是因为他想借他的财富提供友善的帮助,以及适当报答他的恩人,那我们只会更加敬爱他。而这项观察似乎更加证实,能够赋予任何行为以美德之性质者,唯有慈善而已这样的结论。
最后他认为,而这也是此一美德的学说正确无误的一项显而易见的证明。他指出,在所有决疑者(casuists)关于什么是行为正直的辩论中,公益是他们经常引用的标准;他们借此普遍承认,凡是有助于人类幸福的,都是对的,都是值得赞扬的,都是有美德的,而凡是不利于人类幸福的,都是错的,都是该责备的,都是邪恶的。在最近有关消极服从与抵抗权的辩论中,通情达理的人士之间唯一的争执点是,当传统的权利遭到侵犯时,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味服从,是否可能比一时的起义造反,会导致更大的不幸。至于凡是大致上最有助于人类幸福的,是否也是道德上所谓好的,他说,从未有人认为是个问题。
既然慈善是唯一能赋予任何行为以美德之性质的动机,所以行为所展示的慈善心越大,属于该行为的赞美也就越崇高。
那些意欲为某一大共同生活体谋求幸福的行为,由于表明了其背后有一颗比那些旨在为较小的生活体谋求幸福的行为更加大的慈善心,所以它们也相应地比较有美德。因此,最有美德的情感,是那种拥抱一切有理智的生物、以它们的幸福为其志向的情感。相反,在那些还说得上拥有美德的情感中,最不具有美德的,则是那种仅止于意欲为某个人,诸如为某个儿子,为某个兄弟,或为某个朋友谋求幸福的情感。
美德的极致,在于把我们的一切行为导向增进最大可能的幸福,在于使所有比较低级的情感服从于增进人类全体幸福的愿望,在于把自己看成不过是大多数人中的一个,因此自己的幸福,只有在不违背或有利于整体幸福的程度内,才可以追求。
自爱,在任何程度或任何方向上,绝不可能是一种有美德的原则。当它妨碍整体的幸福时,它是邪恶的。当它除了使个人照顾他自己的幸福外别无其他影响时,它只是清白无辜的,虽然它不值得赞美,但也不该招致任何责难。那些尽管有某种强烈的自利动机拉扯牵绊,但仍然被完成的慈善行为,因为那种拉扯牵绊的缘故而显得更有美德。它们表明了慈善心的坚强与饱满。
哈奇逊博士是如此决绝地不承认自爱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美德行为的一个动机,以致在他看来,甚至我们在意自我赞许的快乐,在意我们自己的良心给予我们的安慰与赞赏,也会减损我们善行的价值。他认为,那种在意是一种自私的动机,只要它对行为还有所影响,就表明唯一能够赋予人类行为以美德之性质的那种纯粹无私的慈善心还有所不足。然而,在一般人看来,在意我们自己的良心赞许,不仅绝不该被视为会在任何方面减损任何行为的美德价值,反而应该被视为是唯一值得以“有美德的”这个形容词来称呼的动机。
以上就是这个和蔼可亲的学说对美德的性质所提出的说明。这个学说有一独特的意向,就是想要助长与支持人类心中最高贵与最和悦的情感,它不仅想要制止自爱的不公不义,而且透过将自爱描述成是那种绝无可能为那些受其影响的人带来任何荣耀的动机,它多少还想要完全打消自爱的念头。
正如其他某些我已经说明过的学说,没有充分说明至高无上的慈善美德特有的卓越性从何而来,同样的,这个学说似乎也有相反的缺点,亦即,对于比较低阶的,诸如审慎、警惕、慎重、节制、忠贞、刚毅等等的美德所以获得我们赞许的缘由,它并未给予充分的说明。我们种种情感的意图与目的,它们倾向于产生的那些有益的或有害的后果,是唯一在这个学说中曾被注意到的性质。至于它们是否合宜,它们是否和激起它们的原因相配,则完全没被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