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俄罗斯的影子(第11/17页)

“您怎么啦?”我说,“为什么这么匆忙?”

“为什么?您自己看到,我的妻子跟您,跟您的朋友们相处不好,我已经决定了……这样也许更好一些。”

过了一天他们便走了。

后来我也离开了尼斯。路过热那亚时,我见到他们彼此很客气。在我们的朋友(其中有梅迪契、皮扎卡尼、科森兹、莫尔蒂尼等)面前她表现得比较平静,比较正常。尽管这样,她绝不放过任何机会,用最恶毒的方式挖苦我。我走了,没说什么,这没有用。甚至在我到了卢加诺以后她仍要借一些小事奚落我,有时还把这作为附言写进她丈夫的信中,仿佛这是得到他“认可”的。

那时我正被痛苦和忧郁压得喘不出气,她那些刺人的话终于惹得我忍不住了。我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在一段恶毒的附言中她说,恩格尔松全心全意对待朋友,却不知道他们什么也不会为他做,这是他自作自受。于是我写信给恩格尔松,希望彼此不要再这么纠缠不清。

我写道:“我不明白,您的妻子对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如果是因为我不肯把孩子交给她,那么她是毫无道理的。”我提到了我们最后一次谈话,对他说:“我们知道萨图恩吞食自己的孩子,但从未听说,为了感谢朋友们的同情,应该以牺牲孩子的教育作为报答。”

为了这句不客气的话,她不肯宽恕我,但我完全没有料到,他也不肯宽恕我,尽管起先他什么也没表示……直到几年之后才用这些话来指责我……

我去了伦敦,恩格尔松在日内瓦度过冬季,然后迁居到了巴黎。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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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谚语说:“谁没在海上航行过,他就不会向上帝祷告”,这不妨改动一下:一个女人没有孩子,就不会知道什么叫无私的奉献,这尤其适用于已出嫁的妇女。没有孩子几乎总会使她们产生一种粗俗的自私观念,当然,这是说如果没有什么公益问题无意之间挽救了她的话。老处女哪怕头发白了仍有所向往,这使她感到宽慰,她依然在寻找,在希望。但没有孩子、又有丈夫的女人已顺利地进入港口,起先出自本能,她会为没有孩子感到忧伤,习惯以后才能愉快地过日子,但如果做不到,便只得在自己的痛苦中,或者别人的不满中,别人(例如使女)的同情中打发日子。生孩子才能挽救她。孩子能使母亲学会牺牲,放弃自由,不再把时间完全消耗在自己身上,不再企求任何外来的报答、承认和感谢。母亲和孩子不是利害关系,她对他没有任何要求——除了他身体健康,吃得好,睡得好,只希望看到他的笑容。孩子不能使母亲走出家庭,却可以使她成为一个公民。

但是没有孩子的女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尤其是出于必须要养育别人的孩子时,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她也许会给他穿衣,逗他玩乐,但只是在她愿意的时候;她会宠爱他,但只能按照她的方式,越出这个范围,他便不能从那颗僵硬的或者发胖的心中引起任何反应。总之,孩子可以期望得到一切宠爱和抚慰,但它们仅仅与给予狮子狗或金丝雀的一样,别无其他。

我们的一个熟朋友有个女儿61,是一位年轻的寡妇生的。为了便于母亲出嫁,人们趁父亲不在带走孩子,藏了起来。经过长时间的寻找,女儿找到了,但父亲这时已被驱逐出法国,不能为她前来巴黎,而且他也没有这笔钱。他不知道把她怎么办,便要求恩格尔松先暂时收养她。恩格尔松答应了,但不久又反悔。女孩子很淘气——从她在不正常的环境中长大这一点看,还可能相当淘气;尽管这样,这终究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恩格尔松的人道观念也使他不可能为了淘气责骂一个女孩子。何况问题不在于淘气,也不在于她妨碍了他,主要是她妨碍了她,那位从来什么也不干的夫人。恩格尔松写信给我,大骂那个孩子!

除了其他,恩格尔松提到她的父亲还这么说:“霍耶茨基本来与您一样,认为我的妻子不配抚养您的孩子,现在却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托付给她,这不奇怪吗?”

恩格尔松知道得很清楚,孩子的父亲不是挑选他的妻子做养育者,而是出于实际的需要,不得不求她帮助。我认为他的话太粗鲁,太不近情理,因此很生气。我看不惯这种缺乏与人为善的精神、口出狂言、无所顾忌的作风!那样恶毒的话,任何人发怒的时候都可能出现在他的头脑里,但不会出现在他的嘴上,现在却由恩格尔松这样的人满不在乎、得意扬扬地讲了出来,借以发泄自己小小的不满。

恩格尔松在信上怒气冲冲,毫不留情,竟然殃及了泰西埃和其他朋友,甚至他非常敬重的蒲鲁东也遭到了他的非议。在恩格尔松的信寄到时,我还收到了泰西埃寄自巴黎的信,他对恩格尔松的“愤怒和淘气”作了友好的调笑,没有料到那位先生怎么讲他。我一向深恶痛绝背信弃义的行为,我写了一封信给恩格尔松,向他指出,这么咒骂那些与他共过患难的朋友是可耻的,他们尽管有各种缺点,但还是善良的人,这一点他自己也明白。最后我说,为一个五岁的孩子的淘气行为唉声叹气,夸大其词,以至怒不可遏,实在大可不必。

这就够了。我的热烈崇拜者,曾经热情洋溢地吻过我的手的朋友,一直要与我分担各种忧患,不仅在口头上,而且在实际行动上把生命和鲜血献给我的人……这个曾经靠他的自白和我的不幸与我牢牢拴在一起,曾经作为这些不幸的见证人与我并排走在灵枢后面的人,现在却忘记了一切。他的自尊心遭到了冒犯……他需要报复,于是他便报复了。过了四天,我收到了他下面这封回信:

“听说您决定到这儿来。玛丽亚·卡斯帕罗夫娜的健康似乎正在好转(至少上个星期她精神好些了,能够起床五六分钟,胃口也好一些了)。您要我交代泰西埃的事,我只能说,将军62要他准备的那些东西不在泰那里,他把它们放在日内瓦福格特处了;泰夫人还说,您毫无音信,这是‘不礼貌’的,又说,跟您通信对他们不会造成什么不方便。

“总之,在您来以前,我本可以不必写信给您,但是我想到,沉默常常会被当作同意的表示。我不希望您对我产生或保持误解——我不同意您在上一次(1月28日)信中所讲的话。

“您是这么说的:‘好吧,您说,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为了一个小姑娘,一个孩子,这么唉声叹气,呼天抢地,您不妨想想,这何苦呢,值得吗?这没有什么新奇!您认识、也见过不少人。现在我对人一天天变得迁就了,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