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19/33页)

一先生最好吟诗。隔壁居住婆媳二人。晚间忽闻吵闹之声,先生上墙窃窥,乃是婆媳洗澡,因争水吵嘴。先生戏改唐诗一首,以嘲之曰:“婆媳争汤未肯降,骚人搁笔费思量。婆须逊媳三分白,媳却输婆一段长。”不料此诗为人传诵,竟为婆媳听见,隔壁大骂不休。一日,先生出门,又被婆媳撞见,按地痛打。有人来劝,先生曰:“不必劝,我又有诗了:‘昨日墙头骂,今朝又打伤。诗人何太苦,遭此两婆娘。’”

厨子能诗

一厨子酷好吟诗,而最爱赚钱。每作菜,隐藏诗句在内。主人因其赚钱,有意难之,谓厨子曰:“我与你二十文,令你作菜四碗。不准赚钱,更要合诗,如不切贴,加倍认罚。”厨子领钱来到厨房,踌躇良久,买了两个鸡蛋煮熟。将两个蛋黄为一碗,蛋清切片为一碗,皮膜浮在碗内为一碗,蛋壳漂在碗内为一碗,用白水泡满,端在主人面前。主人一看,责之曰:“蛋止两个,水分四碗,其赚钱不必说。不知与诗句有何相符?”厨子曰:“一双蛋黄,是‘两个黄鹂鸣翠柳’;几片蛋清,是‘一行白鹭上青天’;皮膜飘飘,乃‘窗含西岭千秋雪’;蛋壳荡荡,‘门泊东吴万里船’。”主人怒曰:“作菜合诗,乃强词夺理。赚钱欺主,于理难容。”逐之使去。一教读先生知其能诗,收留自用。一日,天将下雪,给钱二百文,令厨子治酒赏雪。至晚间,候至良久,只见厨子先送一小火炉来,后送一壶酒来,并无酒菜。先生自斟自饮,刚刚只有一杯,再也斟不出。叫厨子来问,厨子说:“此乃合诗而备。菜既不可有,酒更不可多。”先生问:“与诗有何相符?”答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诗客留宿

西湖胜景,尽为僧人所占,丛林方丈颇有能诗者。一方丈好作诗,杜门谢客,终日吟哦,非骚人咏士不肯相见。因避尘嚣,移居山寺,嘱沙弥候门,不准俗人擅入。一日天晚,一迷路人无处投宿,来山寺叩门。沙弥问曰:“客从何来?”客曰:“天晚迷途,欲在宝刹借宿一宵。”沙弥说:“方丈有言,非诗客不见。如果能诗,方敢相请。”其人自忖曰:“若说不能,定不见纳。只好充能,且住为佳。”乃对沙弥曰:“我乃吟坛老手,特来拜访尊师。”沙弥连忙请至客堂,去回方丈,方丈说:“今日天晚,且请诸诗客用斋。明晨再当领教。”沙弥转达请诗客用斋。其人行路饥渴,见素斋大啖。谁知吃多了,半夜起来蹲厕,连忙开门,门已倒关,窘迫之极。遂见佛前铜磬,端下屙屎。屙毕,仍放桌上。时已天明,惟恐方丈知道,不如潜逃。只得出不由户,越窗而逃。甫出山门,被沙弥看见,追问曰:“诗翁因何逃走?想是不会作诗。”其人曰:“我已作诗两首,出自别肠。饶有盛唐风味,都在磬中。”沙弥一闻有诗,放之使去。回至寺中,恰值方丈来会诗人。沙弥说:“诗客已走,留有诗稿放在磬内。”方丈说:“取来一观。”沙弥走至桌前,用右手望磬内一摸,摸了一手。又用左手一摸,又是一手。方丈见沙弥不来,问:“诗在何处?”沙弥曰:“左也是一手,右也是一手。诗(屎)却有两手,实在臭得难闻。”

小试冒籍

一童生冒籍,众攻之甚。童生忿其不容,大书通衢曰:“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如之何其拒人也?”与试者云:“我之大贤与,何必去父母之邦?我之不贤与,焉往而不三黜?”

不离本行

书吏之子,人言文理颇通,而不离本行。父因试之,以月为题。其子吟曰:“凭甚文书离海外,给何路引到天涯。更有一般违法处,夜深无故入人家。”父怒其不离本行,又以庭前山茶为题,命其再咏。其子又吟曰:“窃照庭前一树茶,缘何违限不开花。信牌即仰东风去,火速明朝就发芽。”其父批曰:“看得后诗愈加不法,深为发指。着尔速将诗内俗字,一一开除,庶望有成。如仍前抗违,即行严究不贷。慎之慎之。”

嘲馆膳诗

一东家甚吝,馆膳只用片肉一盘,既薄且少。先生以诗嘲之曰:“主人之刀利且锋,主母之手轻且松。一片切来如纸同,轻轻装来无二重。忽然窗下起微风,飘飘吹入九霄中。急忙使人觅其踪,已过巫山十二峰。”近又见一诗云:“薄薄批来浅浅铺,厨头娘子费工夫。等闲不敢开窗看,恐被风吹入太湖。”

丐妓对联

乞丐与一老妓,穷极无聊,对对遣怀。丐曰:“千舍万有,万舍千有,我的那多福多寿老太太。”妓对曰:“朝思暮想,暮思朝想,奴的阿知情知义小哥哥。”

负固不服

督学试士,次题“杀三苗于三危”。一人问同坐曰:“三苗何为而杀?”同坐者曰:“注是负固不服。”其人误以“负固”为“父故”。又问曰:“父故不穿孝,何至于杀?”同坐者怪其不通,诓之曰:“爷死不丁忧,乃大不孝,当问死罪。”其人信之,竟以父故为文,宗师大怒,责而黜之。

斗叶园序

夫天地者,诸牌之至尊。光赢者,不败之赌客。而余人看梦,所得几何?古人秉烛夜博,良有以也。况芳邻召我以游胡,大块假我以恩张。会斗叶之芳园,聚输赢之乐事。群季复斗,皆怀彩钱。我竟白和,独惭仓落。头张未起,久三转钉,开牙筹以算花,飞长短而再吃。不有雅局,何伸耍怀?如输不赢,罚依牙牌为数。

诗翁治病

弟兄二人,祖籍吴县,大兄卫千总,二先生捐一挂名千总虚衔,在乡读书,滞而不化。酷好作诗,吟哦俱废寝食。诗思时萦魂梦,咿唔呫哔,已入诗魔。因魔成癖,因癖成疾,竟至卧床不起。其兄知其病重,延医调治,百无一效。一日,路上遇一先生,俨然道貌,手执白布招贴,上写“专治诗词歌赋,一切疑难大症”。其兄上前施礼说:“先生招贴所治之症,与舍弟之病相符。万望玉趾辱临,拯救小弟余生。”先生曰:“治此症不必登堂入室,到门一望而知。然必须亲造贵府,方知病之深浅。”携手亲至其家,先生一看街门对联,上联是:“门藏珠履三千客,户拥貔貅十万兵。”先生说:“此症在上焦,乃气蛊之病,不治定要蔽闷而亡。”兄曰:“何所见而云然?”答曰:“你看尊寓小小门户,焉能藏得下三千珠履,拥得下十万貔貅,岂不活活胀死?我先用疏通之法,乃改曰:‘门迎珠履三千客,户统貔貅十万兵。’如此治法,外症可愈。”又望里走,见庭柱对联,上联:“子应承父业,臣必报君恩。”先生说:“此病在中焦,乃上下倒置,阴阳不和,霍乱之症。必先调其阴阳,分其上下,其症可痊。改曰:‘君恩臣必报,父业子应承。’如此分解,腑症可瘳。”退至书房,分座抗礼。先生说:“请诗翁出来看病。”千呼万唤,只见深衣伛偻,手执竹杖,踯躅而出。双眉紧蹙,二目乜邪,口内呻吟不止,面上滞气不化。来至先生面前,徐徐执礼。先生问曰:“老诗翁贵恙,却不必诊脉。只要捧读佳诗,即知病之重轻。”诗翁曰:“请教先生,此症自可分类别门,不知何者尚轻,何者最重?”先生曰:“此症有四怨、三愁、五病。诗思郁于内者,怨也;阻于外者,愁也;逆于心者,病也。三者有其一,必为癫,为魔,为癖,为疹,为蚤死。诗翁贵恙不在此列。”诗翁曰:“此论足见高明,使小子顿开茅塞。若论区区之拙作,茹古含今,中藏奥妙,旋天斡地,深造元微,岂能尽窥全豹?只好略见一斑。先将近作二首,为我先生述之,足征酝酿功深,包罗万象矣。诗曰:‘我本苏吴百,多兄纳挂官。布从阊店发,绸向浙船寒。窗菜风吹燥,床柴虱爆干。哪堪三两个,天刮吃陈团。’”先生不解所谓。诗翁曰:“无怪先生不解,我费尽千锤百炼之功,始有此掷地金声之作。庸手俗目,何能望其项背?”解曰:“我本苏吴百,言我是苏州吴县百姓也。多兄纳挂官,言多亏哥哥捐纳挂名之官也。布从阊店发,言先时家富,在阊门开布店发卖也。绸向浙船寒,言后贩浙绸,船翻绸失。寒者,人不穿绸,寒冷也。窗菜风吹燥,家贫,蓄菜御冬,挂窗棂晒晾水湿,窗破风吹而燥也。床柴虱爆干,去岁水发,市无柴买。拆床而爨,床上有虱,火爆则干也。哪堪三两个,兄三子,弟两子也。天刮吃陈团,天刮,天明也。吃陈团,吃陈姓之汤团也。”先生一闻此诗,不禁喟然长叹,说:“此病已入膏肓。四肢百骸,腐臭壅而不下;五脏六腑,诗毒闭而不通。即扁卢复生,亦束手无策也。然我别有良方,可一试之。”其兄谆求救命。先生说:“拿纸来,先开应用之药。”上写:“板凳一条,麻绳四根,干柴两捆,硫黄二斤。治法:将病人仰卧凳上,用绳缚好,硫黄加于柴上,一火焚之,其病立愈。”其兄曰:“如此治法,岂不要命?”先生曰:“烧虽烧死,却省得他再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