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大舰队(第3/4页)
如果不是推进到了鲸群中间,与鲸鱼的距离大大缩短,这些德拉格标枪几乎是无法投掷出去的;而且,随着我们离骚乱的鲸群外围越来越远,那可怕的混乱似乎也逐渐减弱了。于是,当最后那支摇摇颤颤的标枪投掷出去,拖着绳子的鲸鱼打斜里消失。随着它离开时逐渐衰弱的势头,我们划进了两头鲸鱼中间,进入了鲸群最核心的地方,仿佛从一道山洪划进山谷中一座平静的湖泊。在这里,鲸群外围有如风暴在峡谷中喧嚣一般的声音,虽然还可以听到,却感觉不到了。在这个广阔的中心区域,海面显得像缎子一般光滑,堪称油光水滑,这是由鲸鱼在情绪较为平和时喷出的稀薄水分造成的。是的,我们现在就置身于人们所说的在任何动荡中心都潜伏着的那种令人着魔的宁静。而在纷纷扰扰的远处,我们看见那些同心圆外围依然在喧闹不已,看见连续不断的一群群鲸鱼,每群八到十头不等,在快速地转来转去,像是好多匹马套着一个轭在兜圈子;它们肩并肩紧靠在一起,巨人族的马戏团骑士可以轻易躬身站在中间的鲸鱼身上,就那样到处游走。由于休息的鲸群密密麻麻,越来越紧地围绕着鲸群港湾状的中心,目前我们没有绝无可能逃脱的机会。我们必须等这堵把我们团团围住的活墙出现一个缺口,这堵墙让我们进去就是为了把我们关起来。我们在这座湖泊中心停留时,偶尔会有驯顺的小母牛和小牛犊来看看我们,那是这支溃散大军中的妇孺儿童。
现在,如果把旋转不停的外圈之间偶尔出现的宽大空隙,把那些圈子里各个不同鲸群之间的空隙,全都囊括在内,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鲸群所占据的水面至少有两三百平方英里。无论如何——尽管在这样的时刻做这样的测试确实可能是不大可靠的——从我们低矮的小艇里可以发现,那些喷水简直像是从地平线边缘出现的。我提到这种情况是因为,母牛和小牛犊似乎是有意关在这个围栏最里面的;仿佛迄今为止,鲸群广阔的外围一直在防止它们获悉鲸群停止的确切原因;或许是由于它们太过年轻,不懂世故,各方面都很单纯,没有经验;总之,无论如何,这些较小的鲸鱼——不时地从湖泊边缘过来探访一下我们平静的小艇——表现出一种奇妙的勇敢和信心,要不然就是被恐惧迷住了,让人不得不为之惊奇。像家犬一样,它们围着我们嗅来嗅去,一直来到我们的舷墙边,挨挨擦擦,几乎像是什么咒语突然把它们驯服了一般。奎奎格轻拍它们的前额;斯塔巴克用鱼枪抓搔它们的后背;只因怕有什么后果,才暂时不去戳它们。
但是,当我们俯身在船舷边向下凝望时,远在水面上这个奇妙世界的下面,另一个更为奇异的世界映入我们的眼帘。因为,倒悬在这个水底苍穹之中,漂浮着一些正在哺乳的母鲸,以及一些腰围巨大看来不久就要当母亲的鲸鱼。如我所述,这个湖泊在相当深的地方也是极其清澈透明的;如同正在吸吮的人类婴儿会沉静而专注地凝视着别处,而不是母亲的胸脯,仿佛同时过着两种不同的生活,一方面在吸取身体上的营养,一方面又在精神上享受着某些神秘非凡的回忆——这些小鲸便是如此,它们在吸吮时似乎也在仰望着我们,但又不是望着我们,在它们那新生的目光来看,仿佛我们只不过是一些马尾藻。母鲸们侧身漂浮着,也似乎在安静地看着我们。其中一个小婴儿,从某些古怪迹象上看,似乎刚刚出生一天,体长大概已有十四英尺长,腰围六英尺左右。它是个小淘气;尽管它的身体似乎还没有完全摆脱不久前在母腹中的那种讨厌的姿势,在那里,它像鞑靼人的弓一样尾对头蜷缩着,随时待发。它那纤弱的边鳍和尾叶,仍然新鲜地保留着刚从另一个国度来的婴儿的那种皱巴巴的样子。
“绳子!绳子!”奎奎格叫道,俯视着船舷,“它拴住了!它拴住了!——是谁拴的!谁打的?——两头鲸,一大一小!”
“你怎么了,伙计?”斯塔巴克叫道。
“看这里。”奎奎格说,指着水下面。
当被击中的鲸鱼从索桶里扯走数百英寻的绳索,当它潜入深水之后,再次浮上水面,会让松弛的绳索也卷曲着浮上来,螺旋形升上空中;就是这样,这时,斯塔巴克看到的便是一头母鲸长长盘绕着的脐带,它似乎还把鲸崽和母亲连在一起。在瞬息万变的追猎中,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这根天然的绳索,在母亲那一端脱落下来,和捕鲸索纠缠在一起,结果就把鲸崽缠住了。在这个被施了魔法的池塘里,海洋最为微妙的秘密似乎向我们显露出来。我们看见小鲸在大海深处享受着母爱注28。
就这样,尽管被惊慌恐惧团团包围,这些置身于中央的不可思议的动物,却自由而无畏地过着和平的生活;宁静地沉湎于嬉戏和欢乐之中。不过,我也是这样,即便是我的生活如同龙卷风肆虐的大西洋,在自我的中心地带,却始终一派沉静安然;当不曾稍减的灾难如沉闷的行星围绕着我旋转,我的内心深处依然沐浴在永恒欢乐的柔情之中。
这时,就在我们这般出神地逗留之际,远处偶尔突然的狂乱景象表明,其他小艇在行动,它们还在对鲸群外围的鲸鱼施用德拉格;或许战斗是在最外圈进行的,那里空间充裕,方便撤退。那些被德拉格铐住的鲸鱼不时盲目地在圈子里冲来撞去,可是这种景象和最后我们看到的东西相比便不值一提了。有时候,在拴住一条力气非常大、特别机灵的大鲸时,通常要设法像切断脚筋那样,切断鲸鱼巨尾上的筋腱,把它弄残废。这就需要投掷一把短柄的砍鲸铲,它拴有绳索,可以再拉回来。有一头鲸鱼在这个部位受了伤(我们后来才知道),但似乎没有奏效,它摆脱了小艇,拖走了半根标枪绳;由于格外剧烈的伤痛,它便在转个不停的鲸圈中冲来撞去,像萨拉托加战役中单人匹马奋不顾身的阿诺德将军一样,所到之处令人闻风丧胆。
但是,虽然这头鲸鱼伤痛难忍,那番景象也足够骇人。它让整个鲸群感到特别恐惧的原因,起初由于距离太远,我们没有看清。不过,我们通过捕鲸业中一件难以想象的意外事件,最终领会了其中究竟,这头鲸缠在了它所拖曳的标枪绳里;它逃走时身上还带着砍鲸铲,这件武器上拴着的绳索末端,和绕在它尾巴上的标枪绳死死搅在了一起,导致砍鲸铲在它身上松动了。鲸鱼被折磨得发疯,在水中翻腾,猛烈拍打着柔软的尾巴,在周围乱甩着那把锋利的铲子,伤起自己的同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