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11/13页)
羊脂球沉默不答。伯爵亲切地好言相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要时,他既懂得保持“伯爵先生”的身份,又善于大献殷勤,逢迎讨好,显得风流可爱。他说,如果她解救他们于困境之中,那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举,他们都会对她感激不尽的。随即,他突然嬉皮笑脸,亲密地以“你”昵称羊脂球,说:“亲爱的,你要知道,事后他一定会大肆炫耀,说他尝到了人间尤物的滋味,那是在他本国尝不到的。”
羊脂球仍是一言不答,她快步追上大家。
一回到旅馆,羊脂球立即上楼回房,再也没有露面。大家都坐立不安,忧虑重重。她到底要怎么样?如果她还要抵制,拒不相从,那可就难办到了极点!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等她却没有等到。但见旅馆老板走进饭厅,对大家说鲁塞尔小姐身体不适,太太先生们可以先吃了。在座的都竖起耳朵。伯爵凑到旅馆老板跟前,低声问道:“行了吗?”对方答道:“行了!”为了顾全体面,伯爵对他的旅伴们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即,每个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尽都笑逐颜开了。鸟先生欢呼道:“他娘的!我请诸位喝香槟酒,只要这家旅馆里有!”鸟太太见旅馆老板果然拿着四瓶酒来了,不禁心如刀割。这时,一个个都活蹦乱跳起来,又说又笑,又吵又闹,每个人心里都洋溢着一种放荡的欢快。伯爵突然发现卡雷-拉马东太太原来非常迷人,而她的丈夫棉纺厂主也正开始向伯爵夫人大献殷勤。这一席人的谈话既热烈欢快,又诙谐活泼,妙语连珠。
突然,鸟先生故作惊慌之色,举起双臂,叫了一声:“安静!”众人都不作声了,大感意外,甚至可说吓了一跳。只见鸟先生两眼抬起望着天花板,侧着耳朵倾听楼上的动静,两手捂在嘴上“嘘”了一声,接着又抬眼望着天花板,再侧耳细听楼上动静,然后才以正常的语音对大家说:“太太先生们,请放心,一切顺利。”
起初,大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很快就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过了十几分钟,鸟先生又把刚才的闹剧重演一遍。此后,这个晚上他还重复这么闹了好几次。他还假装同楼上某个人进行对话,给对方提建议,出主意,语义双关,含沙射影,都是他那推销商的脑袋才能想得出来的。有时,他又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悲叹道:“可怜的姑娘哟!”或者就假装咬牙切齿,恨恨地咕哝咕哝:“普鲁士无赖,干你的吧!”还有的时候,大家都不再想那件事了,他却以颤音又一连喊了几声:“够了!够了!”接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但愿我们还能见她活着回来,可别让那畜生把她搞死啦!”
这些玩笑虽然粗鄙下流,但却使大家开心好笑,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反感。要知道,愤怒也和其他感情一样,取决于环境氛围,而目前,在这些人周围所逐渐形成的氛围里,则充斥了猥亵淫邪的意念。
到饭后吃点心的时候,几位女士也含沙射影,讲了些语义双关、内容微妙的俏皮话。每个人的眼神都春光明亮。他们都开怀畅饮。伯爵先生毕竟不同凡俗,即使在此放任自流的时刻,仍坚持庄重矜持的风度。他打了一个深得大家赞赏的比喻,说北极的冰封期已经结束了,冰川中的一群被困者,眼见驶往南方温暖地带的水道已经畅通,莫不欣喜若狂,欢呼雀跃。
鸟先生乐不自禁,他站起身来,手举一杯香槟酒,欢呼:“为庆祝我们的解放干杯!”所有的人都起立,为他叫好喝彩。两位修女难却几位太太的盛情相劝,稍稍抿了抿她们从未沾过的这种泛泡沫的酒,品味之后说,这酒有点像柠檬水,不过味道要好多了。
鸟先生出一妙语,把此时的情景做了一个概括:
“只可惜没有钢琴,要不然就可以跳一场四对舞。”
科尔尼代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举动。他看来是沉浸在极其严肃的思考之中,有时,他狠狠拽一拽自己那一大把胡子,似乎还要将它拉长。将近午夜,大家终于要散了。鸟先生显然喝多了,走起路来便摇摇晃晃,他过去突然拍拍科尔尼代的肚子,含糊不清地对他说:“您啦,今天晚上,您怎么不高兴,一句话也不讲,公民?”不料科尔尼代猛然抬起头,两眼射出凶光,把在座的人扫视一遍,说道:“我要告诉你们这些人,你们刚才的行为卑鄙透顶!”说罢起身,走到门口,又重复了一遍:“卑鄙透顶!”然后扬长而去。
这无疑是劈头一盆冷水。鸟先生十分难堪,一时呆若木鸡。不过,他很快缓过神来,镇定如常,随即,突然捧腹大笑,反复说道:“葡萄太酸,老兄,葡萄太酸,自己吃不上,就说葡萄太酸。”大家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就把“走廊里的秘密”和盘托出。众人一听,精神重振,又大大乐了一番,几位太太更是乐疯了。伯爵与卡雷-拉马东先生笑得直流眼泪。他们简直不相信有这等事。
“怎么!您敢肯定?他真要……”
“跟你们说吧,这是我亲眼所见。”
“而她,她竟然拒绝了……”
“就因为那普鲁士人住在隔壁房间。”
“这不可能吧?”
“我向你们发誓,的确是这么回事。”
伯爵笑得喘不过气来。那位棉纺厂主则双手捧腹。鸟先生继续将那民主党人置于死地:
“所以,你们都明白了吧,今天晚上,他对这件事笑不出来,一点也笑不出来。”
三个男人又放声大笑,笑得肚子疼,笑得喘不过气,笑得连连咳嗽。
大家笑完,尽兴而散。鸟太太生性浑身是刺,当夫妇二人刚上床躺下,她便向丈夫指出,卡雷-拉马东太太那个“小骚货”,整个晚上都强颜欢笑,她说:“你知道,女人如果是迷上了穿军装的,她就不管是法国人还是普鲁士人,反正大兵丘八全都一样。我的天啦,这还不丢人现眼吗!”
整整这一夜,在黑暗的走廊里,不断有一些轻微的动静,轻得难以察觉,有时像是呼吸的气息,有时像是光脚走过地面的声音,有时像是不易听见的房门开关的咯吱声。毋庸置疑,大家很晚很晚才睡,各个房间门下的缝隙还久久透出灯光。这都是香槟酒作祟的结果,据说,喝了香槟就睡不着觉。
第二天天气晴朗,冬天的阳光普照大地,把雪原照得明亮耀眼。驿车总算套上了马,停在门外等候。一大群白鸽子,粉红眼睛黑眸子,脖子缩在丰厚的羽毛里,庄重地在六匹马腿下踱来踱去,啄开刚刚拉下的还在冒热气的马粪,在其中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