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重生(第2/6页)

颐非想了想,道:“你真是个运气不错的人。你落入人贩手中,能够遇见江晚衣。你不想嫁给马夫时,又能遇到人贩。你想要荣华富贵,如意夫人便让你去服侍一国之主。你成为贵妃后不想再伺候那个暴君了,那暴君就完蛋了。你想回如意门时,就找到了如意夫人,而她身边的两大臂膀双双折断……你所想的每件事都似乎成了。”

罗紫点头一笑:“所以,挑拨离间无用,我不会背叛夫人的。”

颐非看着她,再次沉默了。

罗紫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我想知道,你都那般背叛江晚衣陷害江晚衣了,为什么他还肯替你给如意夫人看病呢?”

罗紫的笑容再次僵住了。

两人彼此面对面凝视着对方。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罗紫唇角的笑容才再次一点点地翘起:“你发现了什么?”

“你笑得太好看。”

“你也算我半个儿子,我对你笑得好看哦不,慈祥些又算得了什么?”

“如意夫人不明白为何同样衰老,品从目能老得那般好看,而她费尽心思却也只是弄出张假脸,美貌依旧荡然无存。”

“为什么?”

“因为——相由心生。”颐非注视着年过三十却依旧带了点少女天真的罗紫,笑了笑,“同样,你笑得那般好看,说明你——心无恶意。”

罗紫似呆住了,一时间,忘记了接话。

“江晚衣虽在行医一事上没什么原则,但他不是傻瓜,相反,他极其聪明。不是绝顶的聪明之人,也成为不了神医。他会不计前嫌地帮你,只说明……你值得他帮。”

罗紫的眸光闪了闪,低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薛相和朱爷先我一步离开芦湾,临行前,他向我保证——”

“放心。如意夫人和秋姜,我都会带回来的。”薛采当时如是道。

颐非想到这里,笑得越发开心了一些:“薛采虽是个小狐狸,但一向说话算话,而且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挺有办法的人。那般有办法的人,比我早出发,却到现在没出现,为什么?”

罗紫歪了歪脑袋:“是啊,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还不出来吗?”颐非看向竹林方向,一字一字道。

微风拂过竹林,发出洞箫般的呜呜声。呜呜声中,一少年踩着落叶,缓缓地走了出来。白衣绿竹,衬得他眉目分明。

是个孩子,却又不像孩子。

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江晚衣。

罗紫顿时一怔,“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看别的病人去了……么?”

江晚衣没来得及回答,薛采已开口道:“他担心你的手不够快,没能骗过如意夫人,坚持在旁候着,以防万一。”

罗紫脸色大变,她想到了之前跟颐非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她对玉倌的仰慕、怨恨、心结……全都于此刻煞红了她的脸。

江晚衣的脸也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颐非此刻没有心情落井下石,揶揄这两人,他快步上前几步,走到薛采面前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秋姜她……”

薛采默默地点了点头。

颐非的心再次抽痛,回头看向小楼,想着那个人此刻在楼内的遭遇,既担忧,又心疼。

***

小楼内,如意夫人先是将一条毯子盖在了品从目身上,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道:“我从没想过,他这么轻易就会死。”

秋姜在一旁咳嗽,面色灰白,嘴唇干裂,只有一双眼睛还带了些许精神气。

于是如意夫人又看了她一眼,道:“我也从没想过,你会这么轻易就死。”

秋姜咧嘴勉强一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是啊。虽然我叫如意夫人,但我这一生,可真是没怎么如意过啊……”如意夫人在她身边坐下了。

秋姜将身子往她倒去,如意夫人叹口气,只好搂住她。人的肢体有时候会带有强烈的暗示,好比此刻,当她搂住秋姜时,才深切意识到:她是她的侄女,她的晚辈,她的另一个孩子。

“我九岁时被送进如意门,得知自己的命运时,非常震惊。在那之前,我是姬家三房的嫡女,父母宠爱犹如至宝,我从没想过要成为如此庞大组织的首领,我当时非常喜欢族学的一位先生,想着长大后能嫁他为妻,为他生一堆可爱的孩子……”

然后,命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打击,告诉她,你的人生不是那样的。

“我哭过,闹过,争过,都没有用。十二岁时,当时的如意夫人,我的姑姑,送给我一份生日礼物,我打开盒子,看见了先生的头颅。她杀了他,想要断绝我的念头。”如意夫人靠着墙,搂着冰凉的秋姜,目光投递到很远的地方,那是她的人生,她最不堪的过往。“我没有屈服,我痛不欲生,自暴自弃。于是不久后,又收到了一个盒子,里面,是我娘的头颅。姑姑问我,还想要下一个盒子吗?”

如意夫人看向怀中的秋姜:“从目说我对你严苛,可我没有这样对过你。”

秋姜的眼中升起了一抹泪光。

“我在十二岁时学会低头认命。当我十八岁成年,继承如意门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姑姑,把她的尸体送回姬家。我……恨姬家。”

秋姜怔了一下,注视着眼前这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忽然发现,她从第一天见如意夫人时,看见的就是一张假脸,十多年了,竟是不知道她原来的模样。就像她不知道姑姑身上,竟也发生过那么悲惨的往事。

“我恨姬家,但又没办法摆脱它。尤其是你娘嫁给族长后,族长也就是我堂哥对她言听计从,她以女主人的身份不停地命令我,指挥我,我忍不住想——凭什么?”

秋姜的睫毛颤了颤,一直以来她都不明白,为何如意夫人始终不肯完全信任她,不肯传位给她。品从目说那是因为如意夫人舍不得放权,现在看来,分明是跟她娘有关。

“我的身份无法曝光,我的父亲还牢牢掌握在你娘手里,我只能听命。我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熬啊熬,熬到琅琊跟我说,是时候可以开始栽培你了。”

秋姜胸中一闷喉咙一甜,又咳出了大团淤血,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吐出来的那口血,就像看着深埋心底又被重新挖出来曝晒的伤口。

琅琊……

那是一个非常熟悉,却又已经很遥远了的名字。

***

对白泽公子姬婴来说,人生的转折点,是从母亲琅琊病逝那晚开始的。

那晚,琅琊告诉了他家族最大的秘密:璧国的国君昭尹,是他的亲弟弟。当他追问既然如此姐姐怎能嫁给弟弟时,琅琊没能说完,撒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