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我正给小雏鸡儿们准备笼子呢。”他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说。
她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感到虚弱。
“我想坐会儿。”她说。
“来,屋里坐呗。”说着他在前面带她进屋,扒拉开一些木头什么的物件,拉出一把粗榛木做的椅子。
“要生上点儿火不?”他问,奇怪的是他讲方言时显得挺天真。
“哦,不必麻烦了!”她说。
但是他看看她的手,发现它们都冻得发青了。于是他马上找了些落叶松的枝条,放进墙角里砖砌的小壁炉里,不一会儿黄黄的火苗儿就开始升起来。然后他又在炉前腾出一块地方来。
“上这儿坐会儿,暖和暖和吧。”他说。
她顺从着,他的言谈举止里有一种奇怪的保护者的威严,令她马上就服从了。她就这么坐下,在火边烤着自己的双手,不时往火里添几根树枝,而他则在外面继续敲打着。她其实并不想固定坐在墙角里的火炉边上,她更想在门边看他干活。可既然是受到了照顾,也就只好服从了。
这小木屋里很舒服,墙壁是没有上油的松木板,她的椅子边上,小桌子和凳子都是用原木做的,还有一条木匠用的条凳和一只大箱子,屋里还摆列着工具,堆着新做的板子,散落着钉子,钩子上挂着很多东西:斧子,短柄小斧,捕兽夹子,皮子做的物件儿,还有装着东西的袋子和他的外衣。屋子没窗户,光线是通过敞开的门透进来的。这里杂乱无章,但也是个小小避难所。
她倾听着那个男人用锤子敲打的声音,从锤声中听得出来他并不快活,他受着压抑,因为有人侵入了他的私人地盘,而且是个危险的人,一个女人!他已经到了一种极其需要孤独的地步,可他又没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孤独。他是个雇工,雇他的人都是他的主子。
他是个不再想和女人接触的人。他惧怕接触,因为过去的接触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他感到如果他不能独处,如果别人不让他独处,他宁可死。他已经彻底避开了这个世界,他最后的藏身之处就是这林子,把自己隐在林子里!
康妮让炉火烤暖和了,柴加得太多了,火烧得过旺,所以她身上都感到燥热了。她便坐到门道里的凳子上去,看着那男人干活儿。他似乎没注意到她,但他知道她在边上看着呢。但他还是继续干着活计,似乎是全神贯注,他的那条棕毛狗就蹲在他旁边,监视着这可疑的周边世界。
这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沉默寡言,但干起活来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鸡笼子做好了,试试下滑的门没问题,就把笼子放到了一边。然后他站起身,去拿一个旧笼子,放到刚才干活的木墩子上。他蹲下,试试木条行不行,有几根就在他手中折了。他又开始拔钉子。拔完了,把笼子掉过来,开始想着怎么办。他一直没有表现出自己意识到有个女人在旁边。
康妮于是盯着他看起来。她曾经看到过如此孤独的他,那次他裸着身子,而这次的孤独状则是穿着衣服的。孤独,聚精会神,就像一个忙着干什么的动物那样,但又躲避着人与人的接触,独自思想着。现在,他甚至是沉默耐心地躲避着她。男人本是缺乏耐心、激情澎湃的,可这个人竟是这样沉静,有着无限的耐心,这一点触动了她子宫。她看出来了,从他低垂的头颅、灵活但沉稳的手臂、弯曲着的瘦弱但敏感的腰肢,由此看出了他的耐心和内敛。她能感觉出来,这个人过去的经历一定比自己要复杂,复杂得多,或许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这让她松了口气,几乎觉得自己用不着为今天冒犯他而负疚。
她就那么如梦如幻地坐在小屋的门道里,全然忘却了时间和自己所处的环境。她走神走得很厉害,他抬头迅速地瞟她一眼,看到了她脸上那宁静、期待的表情。在他看来,那就是期待的表情。于是,一道微弱的火舌突然间舐起他的腰臀,就在后背的根部,他的精神为之呻吟起来。他害怕任何人与人之间进一步密切的接触,怕得要死。他最希望的就是她赶快离开,让他一个人独享自己的私人空间。他害怕她的那股劲儿,那种女人的劲头,还有她那现代女性的坚韧。一言以蔽之,他害怕她那上等人冷静的头脑,我行我素的傲慢态度。可说到底他只是个雇工。他烦她呆在这里。
康妮突然间清醒了过来,感到一阵不安。她站起身,意识到下午已经过去,快到黄昏时分了。可是她不能就这么走。她朝那个男人走过去。他站起身准备听她说什么,憔悴的脸上表情僵硬麻木,但他的眼睛在看着她。
“这儿太好了,真悠闲。”她说。“我以前没来过这儿。”
“是吗?”
“我想我以后还要时不时来这儿坐坐。”
“那好啊!”
“你不在屋时锁门吗?”
“锁,夫人。”
“你觉得我是不是也该有把钥匙呢?那样我就能时不时来坐坐了!有多余的钥匙吗?”
“说不上,估摸着是莫有。”
他不知不觉地说起土话来。康妮犹豫着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这是在跟她作对呀,难道这小木屋是他的不成?
“我们能再有一把钥匙吗?”她问,语气柔顺但透着一个女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
“再有一把!”他扫了她一眼,眼神里既有愠怒也有不屑。
“是的!另一把。”她说着脸红了。
“备不住克里福德男爵知道在哪儿吧。”他以此堵她的嘴。
“对!”她说。“他或许有另一把。否则我们可以用你这把再配一把。用不上一天就行,我想。能把你的钥匙借一下吗?”
“这我可不敢保证,夫人!我不认得这地界儿配钥匙的人。”
这话让康妮突然大为光火。
“那好吧!”她说。“我来弄。”
“那就随你,夫人。”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的目光冷漠而恶毒,充满厌恶和蔑视,也透着对后果满不在乎的态度。而她的眼神里则是愤怒和斥责。
但她的心却为之一沉。她看出来了,她不顺着他他就恨她。她还看出了他心中的压抑。
“再见!”
“回头见,夫人!”他行个礼,立即转身而去。这女人激起了他心中已经沉睡许久的强烈怒火,那是对任性的女人所怀的怒火。可他又无能为力,无能为力!他知道这一点!
康妮也为这个任性的男人生气,而且还是个仆人!她一路生气一路走回了家。
在山坡上那棵大山毛榉树下她看到了伯顿太太,她也正在找康妮呢。
“我正想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夫人。”那女人快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