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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中(第29/31页)

右南大吉录。

【译文】

来信收悉,看到你近来学问骤进,欣慰之情难以言表。你的信我仔细读了几遍,中间有一两处还未能理解透彻,恐怕是因为致良知的功夫尚未纯熟,如果到了纯熟的境界,自然不会如此了。这就好比是驾车,已经走在康庄大道上了,有时出现迂回曲折的情况,是马性没有调好、缰绳没有勒齐的缘故。然而已经在康庄大道之上,决计不会再误入歧途了。近来海内同道达到你这种境界的还不多见,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圣人之道的万幸!

我原有畏热咳嗽的毛病,来到炎热的南方后,就复发得很厉害。皇上圣明洞察,托付的责任十分重大,不敢立即推辞。地方的军务又十分冗杂,我不得不带病处理。好在叛乱已经平定,我已奏请皇上让我回家养病,如能在山林清凉之处养病,或许还能痊愈。来人就要回去,我趴在枕上草草写信,匆忙间难以诉说得尽。另外,给陈九川的信请你转交给他。

你信中所询问的问题,我简单地回复一下。

今年来到山中讲学的人,常常说“勿忘勿助”的功夫很难。我询问原因,他们就说:“稍有意念便是助长,一不留意便是忘记,所以很难。”我就问:“忘是忘记什么?助是助长什么?”他们默然无言,便向我请教。我对他们说,我在这里讲学,只讲“必有事焉”的功夫,不说“勿忘勿助”。“必有事焉”就是时时刻刻去“集义”。如果时时刻刻用“必有事”的功夫,其间有中断便是忘记,就需要“勿忘”的功夫;时时刻刻用“必有事”的功夫,求速之心切便是助长,就需要“勿助”的功夫。功夫全在“必有事焉”之上,“勿忘勿助”只是在其中起个提点警醒的作用。如果功夫原本就不间断,便不需说“勿忘”;功夫原本不求速效,那么便不需说“勿助”。如此功夫何等明白简单!何等洒脱自在!如今却不在“必有事”上用功,却悬空苦守着“勿忘勿助”,这好比是烧火做饭,锅里不添水加米,却专门去添柴加火,不知最终能煮出个什么东西!恐怕火候还没调好,锅已经先烧破了。近来专在“勿忘勿助”上用功的人,他们的毛病正是如此。整体凭空去做“勿忘勿助”的功夫,茫茫荡荡,全然没有落实下手之处,最终只落得个死守空寂的功夫,学成了个痴呆。刚遇到一点事,就会心绪纷乱,难以应对。这些人都是有志之士,却因此劳苦困扰,耽误一生,这都是由于学术的错误耽误人的缘故,真叫人可惜呢!

“必有事焉”就是“集义”,“集义”就是致良知。说“集义”一时还未抓住主旨,说“致良知”那么当下便有切实用功之处。所以我专门说“致良知”的功夫。随时在事上致良知,便是“格物”;着实去致良知,便是“诚意”;着实去致良知,并且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妄意,便是“正心”。着实去致良知,便没有“忘”的毛病;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妄意,便没有“助”的毛病。所以说“格、致、诚、正”,便不需要再说“勿忘勿助”了。孟子说“勿忘勿助”,也是针对告子的毛病对症下药。告子通过强制的功夫来框定人心,是“助”的毛病,所以孟子专门说助长的危害。告子之所以犯助长的毛病,也是因为他将义看作外在的东西,不知道在自己心中“集义”,在“必有事焉”处用功,所以才会如此。如果时时刻刻在自己心中“集义”,那么良知本体便会豁然开朗,是是非非全都呈现,又何来的“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的毛病?孟子“集义”“养气”的学说,固然对于后学有极大的功劳,然而也不过是对症下药,只说了个大概,不及《大学》中“格、致、诚、正”的功夫特别精研专一、简单明了,这实在是上下贯通,千秋万世永无弊病的功夫。

圣贤讲学,大多是就事而论,虽然他们的说法不一,但功夫的主旨是一致的。这是由于天地间只有一个性,只有一个理,只有一个良知,只有这一件事。所以但凡就古人论学之处讨论功夫,没有必要掺杂着牵强附会地说,自然能够融会贯通;如果需要掺杂搭配,只是自己的功夫没有明白透彻罢了。

近来有人说“集义”的功夫必须搭配致良知才算完备,这是“集义”的功夫尚未透彻的缘故。“集义”的功夫尚未明了透彻,恰好成了致良知的牵累。认为致良知的功夫必须搭配“勿忘勿助”才能明白,则是“致良知”的功夫尚未透彻。“致良知”的功夫尚未明了透彻,恰好成了“勿忘勿助”的牵累。像这类情况,都是从文义上牵强附会的解释,以求融会贯通,却没有自己切实地在功夫上体验,所以论证得愈精细,实则愈偏离大道。

你的观点在“大本达道”方面已经没有疑问了,至于“致知”“穷理”以及“勿忘勿助”等说法,有时还是会有掺杂搭配之处。这就是我说的走在康庄大道之上,有时还会出现横斜曲折之处。等到功夫纯熟之后,这一情况自然会消失。

你说“致知的学说,从侍奉双亲、遵从兄长上就应当有所持守、遵循”,此处最能看到你近来功夫的真切笃实。你自己从这里下功夫倒也无妨,有一个切实用力之处,但如果把此当作定论教给别人,却难免出现用药不当、导致疾病的情况,这不能不同你说明白。

所谓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良知自然明觉的呈现就是真诚恻隐,就是良知的本体。所以在侍奉双亲上致良知的真诚恻隐就是孝,在遵从兄长上致良知的真诚恻隐就是悌,在侍奉君主上致良知的真诚恻隐就是忠。只有一个良知,只是一个真诚恻隐。如果遵从兄长的良知不能达到真诚恻隐,也就是侍奉双亲的良知不能达到真诚恻隐;如果侍奉君主的良知不能达到真诚恻隐,便是遵从兄长的良知不能达到真诚恻隐。所以,能致侍奉君主的良知,便能致遵从兄长的良知;能致遵从兄长的良知,便能致侍奉双亲的良知。并不是说辅佐君主的良知不能致,却要从侍奉双亲的良知上去扩充得来。如果这样,便是脱离了良知的本原,在细枝末节上探求了。良知只是一个,随它发挥呈现,自然完备,无来无去,无须假借于外。但是良知发挥呈现之处却有轻重厚薄的区别,丝毫不能增减,这就是所谓的“天然自有之中”。虽然轻重厚薄丝毫不能增减,但良知只有一个;虽然只是一个,但其中的轻重厚薄又丝毫不能增减。如果能够增减,如果需要向外假借,那么便已不是良知真诚恻隐的本体了。这就是良知的妙用,是良知之所以没有形体却无穷无尽的缘故,也是良知“说它大,天下任何东西都装载不了它;说它小,天下任何东西都没法攻破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