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22/26页)

【二九九】

门人有言,邵端峰[468]论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洒扫应对之说。

先生曰:“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就是致他这一点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长者,此亦是他良知处。故虽嬉戏中,见了先生长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师长之良知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

又曰:“我这里言格物,自童子以至圣人,皆是此等工夫。但圣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费力。如此格物,虽卖柴人亦是做得,虽公卿大夫以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译文】

弟子中有人说,邵端峰认为儿童不能“格物”,只能教给他们洒水扫地、酬答宾客的道理。

先生说:“洒水扫地、酬答宾客就是一件事。儿童的良知只到这个程度,便教他们洒水扫地、酬答宾客,就是实现他们那一点的良知。又比如儿童知道敬畏师长,这也是他们的良知所在。所以即便他们正在嬉戏玩耍,见到师长也会去打躬作揖,这是他能格物、尊敬师长的良知。儿童有儿童自己的格物与致知。”

先生又说:“我这里说的格物,从儿童到圣人,都是这样的功夫。只是圣人格物,功夫更纯熟,不需要费力气。这样的格物,即便是卖柴的人也能做到,即便是公卿大夫甚至到天子,也都是这样做。”

【三〇〇】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艰”[469]二句为问。

先生曰:“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艰,行之惟艰’。”

【译文】

有人怀疑知行合一之说,向先生请教《尚书》中的“知之匪艰,行之惟艰”两句。

先生说:“良知自然知道,原本是容易的。只是因为不能致良知,才会有‘知道并不难,做到却很难’的说法。”

【三〇一】

门人问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学之’,又说个‘笃行之’,分明知行是两件。”

先生曰:“博学只是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已之意。”

又问:“《易》‘学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470],此是如何?”

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学存此天理,则此心更无放失时,故曰‘学以聚之’。然常常学存此天理,更无私欲间断,此即是此心不息处,故曰‘仁以行之’。”

又问:“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471],知行却是两个了。”

先生曰:“说‘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为私欲间断,便是‘仁不能守’。”

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理’,如何谓‘心即理’?”

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上当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则为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在事君则为忠之类。”

先生因谓之曰:“诸君要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使不当理。人却说他做得当理,只心有未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相干。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于伯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义[472],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

又问:“圣贤言语许多,如何却要打做一个?”

曰:“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曰‘夫道,一而已矣’[473],又曰‘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474],天地圣人皆是一个,如何二得?”

【译文】

有弟子问:“知行如何能够合一?比如《中庸》说‘博学之’,又说‘笃行之’,知行分明是两件事。”

先生说:“博学只是每件事上都学习存养天理,笃行也只是学习不已的意思。”

那位弟子又问:“《易》说‘学以聚之’,又说‘仁以行之’,这话如何理解?”

先生说:“也是如此。每件事上学习存养天理,那么心就没有放纵丢失的时候,所以说‘学以聚之’。然而,时常存养天理,又没有私欲中断,这就是心体生生不息之处,所以说‘仁以行之’。”

那位弟子又问:“孔子说‘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和行就成了两件事。”

先生说:“谈到‘及之’,那就已经是行了,只是不能一直去行,有私欲阻隔,所以才说‘仁不能守’。”

又问:“关于心即理的说法,程颐先生说‘在物为理’,先生为何说‘心就是理’呢?”

先生说:“‘在物为理’,‘在’字上应当加一个‘心’字,心呈现在物上便是理。比如心呈现在侍奉父亲上就是孝、呈现在事君上就是忠等等。”

先生继而又说:“诸位要明白我立言的宗旨。我如今说‘心就是理’是为何?只是因为世人将心和理分作两边,所以有许多毛病。比如春秋五霸尊王攘夷,都是为了一己私心,便不符合天理。有人却说他们做得符合天理,这是因为他们的心还不纯正,往往会羡慕他们的事功,只求外表做得好看,实则与自己的内心毫不相干。将心与理分作两边,就会流于霸道虚伪而不自知。所以我说‘心就是理’,就是要人在心上用功,不去心外求义,这才是至纯至真的王道。这就是我立言的宗旨。”

这位弟子又问:“圣贤说了许多话,为何要把它们概括成一个道理呢?”

先生说:“并非我要概括成一个道理,比如孟子说‘世间的道只有一个’,《中庸》又说‘道与物并行不二,道生物神妙不测’,天地与圣人都是一个,怎能把它分作两个呢?”

【三〇二】

“心不是一块血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此知觉便是心也。”

【译文】

“心并不是一团血肉,只要有知觉的地方就是心。比如耳朵眼睛可以听或看,手足知道痛痒,这些知觉便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