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朱子晚年定论》(第6/8页)
熹近觉向来乖缪处不可缕数,方惕然思所以自新者,而日用之间,悔吝潜积,又已甚多。朝夕惴惧,不知所以为计。若择之能一来辅此不逮,幸甚!然讲学之功,比旧却觉稍有寸进。以此知初学得些静中功夫,亦为助不小。
【译文】
我近来觉得以前谬误之处不可胜数,才惶恐地考虑要改进自己的想法,然而平日里,过错不知不觉地积累,已经十分多了。从早到晚都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择之你能够来帮助我的话就好了!然而讲学的功夫,比之于以前却觉得稍有进步。由此可知,初学时能够做些静中的功夫,也有不小的帮助。
答吕子约
示喻日用工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见一大头脑分明,便于操舍之间有用力处。如实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里。不是漫说“求其放心”,实却茫茫无把捉处也。
子约复书云:“某盖尝深体之,此个大头脑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其曰‘人生而静’,其曰‘喜怒哀乐之未发’,其曰‘寂然不动’。人汩汩地过了日月,不曾存息,不曾实现此体段,如何会有用力处?程子谓:‘这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不大段信得此话。及其言于勿忘勿助长间认取者,认乎此也。认得此,则一动一静皆不昧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则发现多;忿懥忧患好乐恐惧,不得其正也,放舍甚则日滋长。记得南轩先生谓‘验厥操舍,乃知出入’,乃是见得主脑,于操舍间有用力处之实话。盖苟知主脑不放下,虽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语默应酬间历历能自省验;虽其实有一物在我手里,然可欲者是我底物,不可放失,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虽谓之实有一物在我手里,亦可也。若是漫说,既无归宿,亦无依据,纵使强把捉得住,亦止是袭取,夫岂是我元有底邪?愚见哪些,敢望指教。”
朱子答书云:“此段大概,甚正当亲切。”
【译文】
你告诉我你最近怎样用功的,十分好!然而也要明白看见为学的宗旨,这样在收放之间就有用力之处。就好像有个实实在在的东西,握在手里收放自如。不能随口空说“求其放心”这种话,而实际上却又是茫茫然没有把握到。
吕子约回信道:“对此我也有切身体会,这个为学的宗旨本来就不是外面的东西,是我原本初生就有了的。所谓‘人生而静’‘喜怒哀乐之未发’‘寂然不动’等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人浑浑噩噩地度日,不曾存养,不曾切实明白,怎会知道怎样用功?程子说:‘这个义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姓身处其中却浑然不知,这就是君子之道难以得见的缘故。’这个道理并不缺少,也没有多余,只是人们看不见它,并不真正相信这个道理。说到要在勿忘记、勿助长中体认,便是体认这个道理。认得这个道理,那么无论是动是静就都不会蒙昧了!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四端之心的显现,操持存守久了就会显现得多;发怒、忧患、好乐、恐惧的感情,就是心不得其正,放纵太过,便会日益滋长。记得南轩先生曾说‘能够体验收摄与放松,就能明白心体的出与入了’,这就是看到了为学的宗旨,在收放间能下功夫的实在话。只要把握住为学的宗旨不放,即便不能时常操持存守,但在说话与静默、应答与会宾之间也能够时常自我反省检验;即便真的有一件东西在我手里,然而可以去追求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不能放任丢失,不能去追求的不是我的东西,不能保留收藏;这样即便说是确实有一件东西在我手里,也是可以的。如果只是随便说说,既没有归宿,也没有依据,纵使强行把握得住,也只是“义袭而取”,难道是我原本就有的吗?这是我不成熟的见解,还望您指教。”
朱子回信说:“这段话大概十分恰当确切。”
答吴德夫[524]
承喻“仁”字之说,足见用力之深。熹意不欲如此坐谈,但直以孔子、程子所示求仁之方,择其一二切于吾身者,笃志而力行之,于动静语默间,勿令间断,则久久自当知味矣。去人欲,存天理,且据所见去之存之。功夫既深,则所谓似天理而实人欲者次第可见。今大体未正,而便察及细微,恐有放饭流啜,而问无齿决之讥也。如何如何?
【译文】
承蒙您给我解说“仁”字,由此可见您用功扎实。我并不想就此坐着空谈,而是想以孔子、程子所开示的求仁的方法,选择其中一两个适合自己的,笃志力行,在动与静、说话与静默之间,不令其间断,那么久而久之自然会有所体悟。去人欲,存天理,姑且依据所见所闻去去、去存。功夫做到精深之处,那些像是天理实则是人欲的部分就慢慢可见了。如今学问大体还没有确立、匡正,便要去观察细微之处,恐怕有大口吃饭喝汤,却不用牙齿咀嚼的毛病。是否可以这么理解呢?
答或人
“中和”二字,皆道之体用。旧闻李先生论此最详,后来所见不同,遂不复致思。今乃知其为人深切,然恨己不能尽记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主也”;又如先言“慎独”,然后及“中和”,此亦尝言之。但当时既不领略,后来又不深思,遂成蹉过,孤负此翁耳!
【译文】
“中和”二字,都是道的本体与作用。曾听闻李先生讲解这两个字讲得最为详备,后来自己的见解有所不同,就不再思考了。如今才知道李先生为人真切,可惜自己已经不能完全记得李先生所说的细节了。比如他说“人固然能够有喜怒哀乐等感情不抒发的时候,然而称其为未发,便不能说是没有主宰的意思在里头”;又比如他先谈“慎独”,然后才说到“中和”,这也是先生曾说过的。只是当时不得要领,后来又不深思,蹉跎而过,辜负先生的教诲!
答刘子澄
日前为学,缓于反己,追思凡百,多可悔者。所论注文字,亦坐此病,多无着实处。回首茫然,计非岁月功夫所能救治,以此愈不自快。前时犹得敬夫、伯恭时惠规益,得以自警省;二友云亡,耳中绝不闻此等语。今乃深有望于吾子澄,自此惠书,痛加镌诲,乃君子爱人之意也。
【译文】
以前做学问,不抓紧反求诸己地思考,回忆往昔,多有后悔。所论所注的文字,也都有这个毛病,大多没有切实之处。回首往昔,四顾茫然,想来这绝非花时间下功夫就能救治的毛病,因此越来越不快活。前些时日还得到敬夫、伯恭两人的规劝帮助,得以自己警醒;现在两人西去,便再也听不到这些话了。如今我寄希望于你,从此以后能够多写信给我,对我严加教诲,这是君子爱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