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次反叛 2(第7/7页)
那孩子吃完后说道:“出事的时候我在集市上,萨林姆。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有人在米安的小摊旁吵架。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好像刀子砍不死人,好像人不是肉长的一样。我真不敢相信。到后来,就好像是一群野狗冲进肉铺子一样。我看到好多胳膊啊,大腿啊,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不住地流。的的确确。第二天它们还在那儿,那些胳膊和腿。”
我想让他打住。我不想再听下去了。不过让他住嘴没那么容易,他继续描述那些断胳膊断腿。他说的受害者都是我们从小就认识的人。他目睹的一切真是惨绝人寰。我开始觉得,他本来已经不想哭了,但好像又想让自己激动起来,多哭一会儿。他说着说着,就有点什么东西记不起来了,思想又开小差了,我感觉这让他挺苦恼。我也苦恼。
不过没几天,他就镇定下来了,再也不提海岸发生的事。他适应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我以为他会从此消沉下去,我以为他跋山涉水跑到这个落后的小镇会心怀怨恨。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喜欢小镇。他之所以喜欢,是因为他在这里颇受欢迎,这和以前大不一样。
他的长相和体形和本地人差别很大,他比他们个头更高,更结实,行动更放松,更有活力。他受到人们的仰慕。本地女人本来就很随便,她们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在大街上叫住他,用那种坏坏的、半笑半嗔的眼神打量着他,好像是在说:“你当我是在开玩笑,那就笑吧。要不你就当真吧。”我对他的看法也变了。他不再是从仆人屋子里出来的孩子。当地人对他的看法,我全看在眼里。在我看来,他比以前更帅气,更出众。在当地非洲人眼里,他不是地道的非洲人,不会引起种族间的不安。他是一个异乡人,但和非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想同他套近乎。他交上好运了。他学当地语言学得很快,还有了新名字。
在家里的时候,我们都叫他阿里,要是我们想暗示他特别放肆、特别不可靠的本质,我们就喊他“阿里娃”。“阿里!阿里!这个阿里娃跑哪儿去了?”他现在拒绝使用这个名字,他更愿意人们叫他“梅迪”,当地人就是这样叫他的。后来我才明白,“梅迪”不是一个真正的名字,而是法语“métis”,意思是混血儿。不过我用“梅迪”的时候没有这层意思。对我来说,“梅迪”只是个名字而已。
和在海岸的时候一样,梅迪还是爱四处闲晃。他的卧室从厨房过去穿过走道就是;从外面楼道上到二楼的平台,右边第一个房间就是他的卧室。我经常听到他深夜才回来。他本来就是为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投奔我的,这下子该满意了。就是这个梅迪,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又哭又闹的孩子,一举一动都像是仆人屋子里出来的,你看他现在那自由自在的样子!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原来的举止他很快就摆脱了,他对自己的价值有了新的想法。他成了店里的好帮手。因为他喜欢游荡(这是我担心的一点),所以在公寓里不大能见到他。不过他一般不会跑远。在这个小镇上,他就像是我的家人。他的出现冲淡了我的孤独,使得空虚的日子不再那么难受——有好几个月,我苦苦等待着贸易的复苏。渐渐地,生意开始缓慢复苏。
一切都在恢复常规:早晨在公寓喝咖啡,然后采购,中午单独吃饭,然后接着采购,到了晚上各自回家。我们主仆两人有时会遇到,大家平起平坐,带着同样的需求,跑到黑黝黝的小酒吧。这些小酒吧又开始出现在镇上,这是生活复苏的迹象。酒吧就设在简陋的小屋子里,屋顶是皱纹铁皮,没有天花板,墙是水泥的,漆成深蓝色或者绿色,地板是红色的水泥地板。
在这样一个地方,梅迪给我们的新关系烙上了印记。我进去的时候,发现他正在跳舞,跳得好极了——细腰窄臀,体形几近完美。出于仆人的本能,他一看到我就停了下来。他向我欠身鞠躬,做出欢迎的样子,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他用刚学来的法国腔说道:“我不能在恩主面前做不恰当的事情。”但接下来举止照旧。
就这样,他学会了大胆。但我们没有闹过不快。他对我越来越有用,成了我的报关员,很善于和顾客打交道,为我和小店赢来不少好感。作为一个外乡人,一个仆人,他居然是镇上唯一敢同兼任巫师的小贩扎贝思开玩笑的人。
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这时小镇逐渐恢复生机,汽船又从首都往这里开了,先是一周一班,后来增加到两班,人们又从村子里出来,回到镇上。随着贸易的发展,按照纳扎努丁的说法,我的生意也从原来的零爬到了二。我甚至暗暗地盼着它升到四了。
- [2]印度西南部港市。
- [3]那不勒斯的意大利语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