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7/8页)

“你去了哪个教堂?是哪位神父主事?”

他们熟悉全城的所有神父,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念什么经,他们什么都知道。我撒谎,他们很容易抓住。

婆媳两个女人所敬奉的上帝就是我外祖父那个脾气不好的上帝。这个上帝要求人们对他心怀恐惧。两个女人经常把这个上帝的名字挂在嘴边,甚至吵架时也拿他来威吓对方。

“等着瞧吧!上帝会惩罚你的,会让你成为驼子!卑劣的家伙!……”

大斋节第一周的礼拜天老太婆煎油饼全都煎焦了,她被火烤得满脸通红,气冲冲地大声喊叫:

“你们都见鬼去吧!”

突然,她又嗅了嗅煎锅,脸一沉,把煎锅扔在地上,大吼起来:

“天哪,煎锅里有荤油味,真该死啊!我在圣洁的礼拜一没有把煎锅的荤油烧干净,上帝啊!”

她跪在地上,流着眼泪祈求说:

“上帝爷,千万要饶恕我这个该死的老太婆!上帝啊,你就不要惩罚我这个老糊涂了吧……”

她把煎焦的饼子扔给狗吃了,把煎锅洗干净。儿媳妇在吵架时也曾拿这件事来责备老婆子。

“你在大斋日还拿荤油锅来煎……”。

他们在一切家务事中,在其渺小生活的一切角落里,都把自己的上帝拉扯进去。这样一来,贫乏的生活似乎就有了其外表的意义和重要性,似乎他们的生活也时刻在为最高权力服务。这种把上帝拉进一切无聊琐事中的做法使我非常难受。我不由自主地老要向各个角落张望,觉得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监视着我,晚上也有一种恐怖的冷云包围着我——这恐惧来自厨房的一个角落,在那里黑色圣像前面点着长明灯。

圣像架的旁边是一扇大窗户,中间立一根柱子,把窗户分成两个框架。从窗口望去是一片无底的蓝色天空,好像房子、厨房、我——全都挂在这片天空的边缘上,如果发生猛烈的运动,就全都会掉进这个蓝色冰冷的窟窿里,从星星的身边经过,飞进死亡的静寂里,就像一块石头无声地沉入水里一样。我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害怕得不敢翻身,等待着可怕的生命的结束。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治好这种恐惧病的了,不过我很快就治好了。当然这是外祖母的善良的上帝帮助了我。我想,在当时我就已经体验到有一种简单的真理: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无罪罚我,没有这样的法律;而别人犯罪,我不能负责。

白天去做礼拜的时候,特别是在春天,我也常溜出去玩。春天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坚决不让我进教堂。要是他们给我两个戈比做蜡烛钱的话,那算彻底害了我:我会拿这些钱去买羊拐子96,把整个做弥撒的时间花在玩羊拐子上,而且准是晚回家。有一回,我把追念亡灵和买圣饼的十戈比全输光了,结果我只好趁一个执事端着盘子从祭坛下来时,偷走了人家盘子里的圣饼。

我非常爱玩,简直玩得入迷发狂。我玩得相当灵巧和带劲,很快就成了邻近街道上玩羊拐子、玩球、玩棒子游戏的高手。

大斋节期间,他们强迫我斋戒,于是我便到邻居多里梅东特·波克罗夫斯基那里去忏悔。

我认为他是个严肃的人,而且我做过许多对不起他的事:我扔石头砸坏过他花园里的亭子,敌视他家的那些孩子。总之,他可以向我举出许多让他不愉快的行为来,因此我心里感到非常不安,当我站在这所简陋的教堂里等候忏悔时,我的心跳动得很厉害。

但是多里梅东特神父对我却很宽厚,唠唠叨叨地感叹道:

“哎呀,邻居……好吧,你跪下,你犯过什么罪?”

他拿一块很厚实的绒布盖在我头上,蜂蜡和神香的气味呛得我难于说话,而且我也不想说。

“你听长辈们的话吗?”

“不。”

“那你得说——我有罪!”

出乎自己的意料之以外,我竟脱口说:

“我偷过圣饼。”

“这是怎么一回事?在哪儿偷的?”神父想了一下,不慌不忙地问道。

“在三圣教堂,在波克罗夫教堂,在尼古拉教堂……”

“好家伙,在所有的教堂都偷过!老弟,这可不好,是犯罪——明白吗?”

“我知道。”

“那你得说:‘我有罪!’真荒唐。是偷来吃吧?”

“有时候是吃,不过有时是玩羊拐子输了钱,没有钱买圣饼带回家,所以就去偷……”

多里梅东特神父开始念叨起来,含混不清,疲倦了,然后又提了几个问题,并突然严厉问道:

“你没有看禁书吧?”

当然,我不懂他的问题,便反问道:

“什么?”

“你看过不许看的书没有?”

“没有,从没看过。”

“宽恕你的罪了……起来吧!”

我惊讶地看了看他的脸。我觉得他的脸是和善的,正在想些什么事。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惭愧,因为老板叫我来忏悔时,对我说了许多吓人的和让我害怕的话,要我老老实实地把我的一切罪过都说出来。

“我曾拿石子砸过你的凉亭。”我坦白地说。

神父抬起头说:

“这也是不好的!去吧……”

“下一个!”多里梅东特神父没有看我,呼唤道。

我出来了,有点儿受骗和委屈的感觉:我原以为忏悔是很可怕的,结果却一点都不可怕,而且也没趣!让我感兴趣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问我看没看过我不知道的书。我想起了地下室那个中学生给妇女们朗读的那本书,也想起了“好事情”——他也有许多黑本子的很厚的书,上面有许多我看不懂的插图。

第二天老板给了我十五戈比,派我去领圣餐。这一年的圣诞节姗姗来迟,雪早已经融化了,街道也已经干燥,路上尘土飞扬,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快活日子。

在教堂围墙旁边,有一大群手工业工人在热烈地玩羊拐子。我在想:领圣饼来得及,不着急。我便对赌友说:

“让我也参加吧!”

“入门费一戈比。”一个麻脸的红头发的人高傲地说。

我比他更高傲地说:

“我左边第二对押三戈比。”

“把钱押上!”

赌博便开始了。

我把十五戈比的银币换开,拿三戈比押在一对长长的羊拐子的下面,谁击打这对羊拐子击中了,他就把钱收走,如果没有击中,他就赔三戈比给我。我的运气来了:有两人瞄准我的赌注,两人都没有击中。我从两个成年人手中赢了六戈比。这大大鼓舞了我的斗气……

可是有一个赌友说:

“注意他,伙伴们,别让他赢了钱就溜了……”

我当时很生气,便像擂鼓似的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