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由荆水而下五六里(第3/6页)

他提起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地说,“至于你帮忙担着的那份心,大可不必。反正有人冒充老夫在外面招摇撞骗,今天的事儿就当做那人指使的好了,老夫徜徉沉迷在山水之间,不问世事,就算荆王与齐朝水师打起来,跟老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斥候首领被气得倒仰。

“尔等初至客栈,就动了杀心,店家娘子不愿丧命,有何错处?”

百姓也好,江湖人也罢,都不是牛马,可以说杀就杀。

“这天下间何曾有你杀人,却不许旁人来杀你的道理?”孟戚说完,把第二盏水递给墨鲤。

就在墨鲤抬手欲接之时,两人同时一顿,凝神向门口望去。

有奇怪的声音,很沉闷,又很大。

像是一阵忽然刮起的风,又仿佛远处隐约生成的闷雷。

客栈里打成一团,其他人根本听不见。

“不对,这是——”

孟戚率先反应过来,他瞳孔收缩,迅速拽起墨鲤急掠而出。

途中他扔出杯盏,正中客栈伙计的脑门。

杯盏之中没有蕴含内劲,应声而碎。

伙计被打得一懵,顺着来路望去,发现之前还坐在桌边有滋有味喝白水的两个老者统统不见了。

用暗器的陶娘子习惯眼观八路,也是客栈里唯一见到孟戚动作的人,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一想这位国师能安安稳稳活到八十多岁,同僚几乎死光了甚至楚朝都忘了他还活着的,预知危险跟逃命的本领绝对一流(……),故而陶娘子来不及多想,决定先跑再说。

“小河子!走!”

陶娘子一声高喊,伙计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跑了。

孟戚往后扫了一眼,见陶娘子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拍了墨鲤右肩一把,随后绕着客栈外墙冲向后院。

墨鲤则是出了客栈立刻抬头,循着那古怪的声望眺望,黑黝黝的夜空里隐约有一个东西飞过来。

此刻那东西已经飞到最高处,遮挡了月亮——

墨鲤骤然色变,猛地转头看到孟戚的去向,很快也想到了始终躲在客栈房间里不敢露头的那对祖孙。

不好!

陶娘子出来时只见烟尘飞扬,孟戚与墨鲤竟然在徒手拆墙。

“……”

不对,不是徒手拆墙,是直接横冲直撞,连用轻功跳起来爬墙的时间都省了,直接在墙上留下一个人形空洞。

怎么回事?

孟戚为啥也要拆了她的客栈?陶娘子一脸茫然。

倒是客栈伙计注意到了半空中的异状,瞬间面白如纸,猛地一推陶娘子。

“快跑!”

伙计这一声喊,几近撕心裂肺。

紧跟着从客栈里跑出来的是斥候首领跟他的手下,对手都跑了,还打什么?加上孟戚墨鲤拆墙的动静,连胆小鬼黄六也不敢待在里面了。

只是大家动作有快有慢,当墨鲤孟戚闯入那间破屋子一人一个带出那对瑟瑟发抖的祖孙时,仍有蒙面人还没迈出客栈。

阴影已经当头罩下。

“轰!”

巨响之后,客栈大堂完全坍塌,沙尘弥漫。

墨鲤手上的那个小孩原本连踢带打地挣扎,被这一吓已然彻底僵住,呆呆地看着脚下的废墟。

确实是脚下没错。

墨鲤最后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远离了客栈后院。

墨鲤来不及去看孟戚,他右足在飞出来的瓦片上轻轻一点,随即以更快速度向江边奔去。

虽然第一块落石击中的只是客栈前面,后院没有遭到波及,但留在原地并不安全。

“谁他妈用投石机?”斥候首领灰头土脸地被两个属下拽着跑,他看着天空中再次多出的两块阴影,忍不住破口大骂。

投石机是攻城器械,再厚再结实的城墙被砸一下都要掉一层墙灰,这破客栈来一块就完了,还接二连三?

斥候首领一边怒骂,一边目眦欲裂地看着身后的废墟。

他的属下没有全部逃出来。

客栈前面虽然全塌了,但只要没被石头砸个正着,都还有一丝生机。

斥候首领甚至已经看见自己几个属下摇摇晃晃地扒拉开柱子跟碎砖,拼命往这个方向跑。

“轰!”

第二块落石带起的烟尘,遮住了众人的视野。

斥候首领双目通红,同时理智也回来了。

——齐朝水师再怎么能耐,投石机抛出的石块也不可能打过江,而这种攻城器械只有军队才有。不管是私养的死士还是江湖草寇,基本都不会有这种东西,因为太大了,就算带轮子的投石机也不容易携带。

“圈套!全是圈套!”斥候首领嘶吼着。

客栈就是一个陷阱!黄六、被他们抓住的接头人、水师布防图都是陷阱的一部分,引得他们斥候营渡江来到这处破客栈,然后在他们抓住黄六试图追查指使者的时候骤然发动袭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众人疯狂奔逃两里路,直到看见波光粼粼的江水。

这一路上他们感觉着地面不断的震动,大石一块块地下落,似乎正追着他们。

好在石块不可能无止休地砸,巨石算是一种军用物资,要靠人力水力运输的。

陶娘子喘着粗气,感觉到脚下的震动终于停止,这才慢慢转头。

客栈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可是不用看,也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

陶娘子双腿发软,坐倒在地,一行泪随着眼角滑落。

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如果不是你们碍事,我的弟兄不会死!”斥候首领捏着刀,带着所剩无几的蒙面人怒目而视。

陶娘子周身气息立变,直接跳了起来讽刺道:“怎么着,怪我不老老实实被你杀,让你们耽搁了时间,没能及时杀人灭口夺回水师布防图离开?”

这时后方夜幕里缓缓走出一人。

“……抢走布防图的人是我,不让你放火的人也是我。”

斥候首领猛地转头,对上了孟戚冷冽的目光。

墨鲤站在孟戚身边,他身后是哆嗦得无法站立的老妇跟幼童。

“把你拖在客栈里的人是我,救了你一命的人也是我。”孟戚一字一句地问,“如果你一开始放火,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斥候首领一噎。

天干物燥,江边风大,风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在夜里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靶子。

——只会让投石机更容易命中。

斥候首领想到这里,差点咬碎了牙,他难以置信地反驳道:“胡说,荆州的龟孙子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暗沉的夜,月光被飞舞的烟尘盖得模糊不清。

众人几乎看不清孟戚的神情,只听到那令人脊背生寒的声音:

“是么……那就得问你下命令的时候想什么了。”

一阵死寂,只有风吹芦苇荡发出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