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力脱思特(第2/10页)

对人所共有的不完美有着深刻体会的人,相对说来不怎么会受到力脱思特的冲击。他所阅历的自身的可悲,对他来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力脱思特因而特属于初出茅庐的年龄,它是青春的点缀。

力脱思特如同一台有两个运转节奏的发动机。自我折磨之后产生的是报复的欲望。报复的目的,是让同伴显现出和我们一样可悲。男人不会游泳,而被打了耳光的女人哭了。这样,他们就可以感觉到平等并因此保持住他们的爱情。

由于报复永远也显示不出它真正的动力(大学生不可能跟那姑娘承认说,他之所以打她,是因为她游得比他快),它就会搬出一些虚假的理由。力脱思特因而永远与病态的虚伪脱不掉干系:小伙子声称因为担心女友溺水而害怕得要命,孩子不停地演奏错误的音符,掩饰着自己不可救药地缺乏才华。

这一章起先应该定名为“谁是大学生?”。但是,既然它探讨的是力脱思特,就跟讲这位大学生的故事没什么两样,因为他就是力脱思特的化身。因此,也就难怪那爱着他的女大学生最终弃他而去了:因为自己游泳游得好而挨打,毕竟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他在家乡城市里邂逅的肉店老板娘的出现,就像是专门来为他来包扎伤口的一大块胶布绷带。她仰慕他,视他为神明,并且当他给她讲叔本华的时候,她并没有试图通过表示不同看法而表明她有她自己的、不同于他的独立的个性(像他该死的记忆里的女大学生那样),而是带着别样的目光盯着他看。他被克里斯蒂娜夫人的深情所感动,竟想象着从这样的目光中看到了泪水。另外,也别忘了补充上这一点:自从和女大学生分手后,他还没有和哪个女人上过床。

谁是伏尔泰?

伏尔泰是文学院的助教,他才思敏捷,咄咄逼人,双眼发出尖刻的目光,投射到对手的脸上。这足以让他获得伏尔泰这一绰号了。

伏尔泰很喜欢大学生,这可不是个无足轻重的待遇,因为在待什么人友好方面,他是很挑剔的。下课以后,他过来问他第二天晚上是不是有空。唉!第二天晚上,克里斯蒂娜夫人要来看他。大学生鼓足勇气才和伏尔泰说他已经有了安排。但是,伏尔泰挥挥手就打掉了他的婉言拒绝:“那么,把你的约会改期。你不会后悔的。”并对他说明,第二天全国的诗人都要在文人俱乐部聚会,他伏尔泰将和他们在一起。他希望大学生能来和他们认识一下。

是的,还有那位大诗人,伏尔泰在写关于他的一部专著并常去他家里拜访。大诗人身体不好,走路要用拐杖。因此,他很少出门,能见到他的机会也更为宝贵。

大学生知道第二天要去那里的所有诗人的著作,至于那位大诗人的作品,他可以整页整页地倒背如流。与这些人私下相处一个晚上,是他一直以来的最热切的愿望。可这时候,他又想起自己好几个月没有和女人做爱了,于是他又跟伏尔泰说他来不了。

伏尔泰不理解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去见伟大人物更为重要。一个女人?这难道不是可以顺延一下的事情吗?突然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讽刺的光芒。而大学生的眼前,此时闪动的是肉店老板娘的形象,她羞羞答答的,让他在整整一个月的假期里都没有得手。因此,尽管他十分为难,还是摇头说不。这个时候,克里斯蒂娜胜过他的国家所有的诗。

折衷方案

她是上午到的。白天,她以在布拉格要买些东西为借口消磨时光。大学生约她晚上在一家他选定的咖啡店见面。他进来的时候,差不多吓了一跳:大厅里满是酒鬼,他假日里的外省仙女正坐在靠卫生间的一个角落,面前的桌子不是为客人吃饭准备的,而是备放脏盘脏杯的。她的穿着笨拙庄重,只有来参观首都的外省妇人才这么打扮自己,那种很长时间没来过首都并打算尽情享受一番的外省妇人。她戴着顶帽子,脖子上挂着刺眼的珍珠项链,脚上穿的是薄底浅口黑皮鞋。

大学生觉得自己脸颊在发烧——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难堪。在小城的背景下,与她的肉店老板、车库工和退休老人在一起,克里斯蒂娜给人留下的是完全另外一种印象,而这里是布拉格,是女大学生和俊俏的女理发师的城市。在他看来,带着可笑的珍珠和隐蔽的金牙(在口中上方的一个角落)的克里斯蒂娜,简直就代表着对青春的、穿着牛仔裤的女性美的否定,而这一女性美近几个月来残酷地排斥着他。他趔趄地走向克里斯蒂娜,他的力脱思特也伴着他前行。

大学生固然感到失望,而克里斯蒂娜夫人也未尝不是如此。他约请她来的餐厅有个漂亮的名字:瓦茨拉夫国王酒店。对布拉格不甚了解的克里斯蒂娜以为这是一家豪华的大饭店,大学生与她在这里共进晚餐后要让她去发现布拉格的娱乐生活的种种妙趣。可是,看到这所谓的瓦茨拉夫国王酒店与车库工喝啤酒的地方没什么区别,而她还要在靠厕所的那个角落等着大学生,她所感受到的不是我称作力脱思特的那种情感,而是完全平常的一种愤怒。我想说的是,她在这里并没有感到自己可悲,也不是觉得受到了侮辱,她只是认为大学生做事情太欠考虑。此外,她也毫不犹豫地和他说了出来。她恼羞成怒地和他说话,就像面对着肉店老板一样。

他们立在那里,面对面,她滔滔不绝地扯着嗓门指责他,而他则有气无力地招架着。他对她所产生的厌恶更强烈了。他想把她尽快带回家里,让她远离众人的视线,并期望两相厮守的亲密能让消失了的魅力重现。但是她拒绝。她很长时间没来首都了,她要看点儿什么东西,出去逛逛,开心地玩一玩。她那薄底浅口黑皮鞋和刺眼的大粒珍珠在高声地要求得到它们的权利。

“这可是一家绝好的小酒店,来这里的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大学生这么给她解释着,这就等于对肉店老板娘说:她根本不明白首都什么地方好玩、什么地方不好玩。“不巧的是,今天这里客满,我带你另找地方。”可是,仿佛成心与他们为难似的,所有其他餐馆也都一样的爆满,餐馆与餐馆之间总有一小段路要走,而戴着小帽子、挂着珍珠项链并有金牙在嘴里发光的克里斯蒂娜夫人,在他眼里看来可笑得无法容忍。他们走过的街上满眼是青春女性,大学生这时候明白他犯了一个无法原谅的错误,为了克里斯蒂娜而放弃了和他的国家的伟大人物共度良宵的机会。但是,他也不想招来她的敌意,因为我前面说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女人上床了。只有巧妙设计出的一个折衷方案才能彻底解决这一疑难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