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5/7页)

雅娜了解到她丈夫的辩解,丝毫也未动气,只是说了一句:

“爸爸,他满口谎言,不过,我们迟早叫他无话可讲。”

一连两天,雅娜一声不吭,像是在凝神静思。

到了第三天早晨,她要见罗莎莉。男爵不许人去唤小使女上楼,说她已经离开了。雅娜毫不让步,反复地说:

“那好,派人去她家把她找来。”

雅娜已经发火,这时大夫进来了。男爵他们把事情全告诉大夫,让他来判断。然而,雅娜忽又哭起来,她极度冲动,几乎喊道:

“我要见罗莎莉,我要见她!”

于是,大夫握住她的手,低声对她说:

“您要冷静,夫人。您怀孕了,情绪太激动会引起严重的后果。”

雅娜像挨了一击,顿时怔住了,当即觉出身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陷入沉思,默不作声了,甚至没有听别人对她说什么。这一夜她通宵未眠,心头总是萦绕着这个奇特的新念头:她肚子里怀着一个孩子。不过,一想到这是于连的孩子,她就感到难过和悲伤,生怕这孩子将来像他父亲。等到天亮,她就叫人把男爵请来。

“爸爸,我意已决,要把情况全弄清楚,现在尤其有这个必要。你明白吗,我要这样。你也知道以我这种身体状况,凡事要顺着我。听清楚了,你这就去请本堂神甫先生。我需要他的协助,好防止罗莎莉说谎;再有,神甫一到,你就让人把罗莎莉叫上楼来,你和妈咪都留在这里。千万注意,不要引起于连的怀疑。”

一小时之后,神甫请到了,他又胖了一圈儿,跟男爵夫人一样喘得厉害。他坐到雅娜身旁的椅子上,大肚子垂到叉开的两条腿中间。他习惯性地用方格手帕擦额头,一坐下就开起玩笑:

“嘿,男爵夫人,看来我们俩都没有见瘦。照我说,我们可真是般配的一对。”

说罢,他又把脸转向床上的病人:

“嗬!嗬!少夫人,别人对我说什么啦,不久我们又要举行一个命名式?哈!哈!哈!这回,可不是给一艘游艇命名了。”

接着,他口气转为严肃,补充说道:

“将来一定是个祖国的捍卫者。”略一沉吟,又说,“再不就是一位贤妻良母,像您一样,夫人。”同时他向男爵夫人躬了躬身。

这时,里侧的一扇门开了,罗莎莉泪流满面、惊恐万状,死死抓住门框不肯进来。男爵在后面推她,而且不耐烦了,用力一搡,就把她扔进屋里。于是她双手捂住脸,站在那里哭哭啼啼。

雅娜一见到她,就猛坐起来,苍白的脸色赛过衾单,而她的心狂跳,震动她那贴身单薄的睡衣。她说不出话来,感到窒息,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她终于开口了,但由于冲动,话语断断续续:

“我……我……用……用不着……问你……只……只要看见你……在我面前……这……这种……羞愧的……样子……就……完全……明白了。”

她喘不上来气,停了片刻,接着又说:

“但是,我要了解全部情况,全部……全部情况。我把神甫先生请来了,要明白,这就是你的一次忏悔。”

罗莎莉仍然站着不动,双手死命捂住脸,哭声几乎像号叫。

男爵不由得心头火起,揪住罗莎莉的胳臂,猛力拉开,再把她按倒跪在床前:

“快点儿说……回答!”

罗莎莉匍匐在地,保持绘画上玛德琳据《新约·路加福音》的姿势,帽子歪到一边,围裙铺在地板上,双手重又捂住脸。

玛德琳是个有罪孽的女子,后受耶稣感化,成为女圣徒。这时,本堂神甫对她说:

“喂,我的孩子,听好,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我们无意伤害你,只想了解事情的经过。”

雅娜身子探到床边,眼睛凝视着她,说道:

“那天夜里你睡在于连的床上,被我给撞见了,这是事实吧?”

罗莎莉从指缝间呻吟道:

“是,夫人。”

男爵夫人一听,也突然哭起来,她那抽噎哽咽的粗重声音,同罗莎莉的掩啼交织起来。雅娜眼睛始终盯着小使女,又问道:

“这事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罗莎莉嗫嚅地回答:

“自从他来到这里。”

雅娜没听明白:

“自从他来到这里……这么说……自从……自从去年春天啦?”

“是的,夫人。”

“自从他踏入这个家门?”

“是的,夫人。”

仿佛无数疑问压在心头,雅娜要一吐为快,接连发问:

“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他是怎么向你提出来的?他又是怎么把你搞到手的?他对你说了些什么话?在什么时候,你是怎么答应的?你怎么能把身子给了他呢?”

这时,罗莎莉把手从脸上放下来,她也要一吐为快,急于回答:

“我怎么知道呢?就是他头一回在这里吃饭的那天,他到我屋子里来找我。他先藏在阁楼上。我又不敢叫喊,怕惹出麻烦事来。他就跟我睡觉了。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呀,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我觉得他那个人很可爱!……”

听到这里,雅娜尖叫一声:

“那么……你的……你的孩子……就是跟他生的啦?……”

罗莎莉呜咽道:

“是的,夫人。”

两个人随即都不讲话了。

现在只有罗莎莉和男爵夫人的啜泣声。

雅娜受不了了,感到自己的眼里也泪水涌漾,一滴滴无声无息地流下面颊。

使女的孩子和她的孩子竟然是同父!此刻她息怒了,只感到内心充满了一种绝望情绪,一种迟缓的、深沉的、毫无止境的绝望。

她终于又开口了,但是声音变了,是哭泣的女子为泪水浸湿的声音:

“我们旅行……旅行回来之后……什么时候……他又去找你的?”

现在,小使女瘫软在地上,她嗫嚅地答道:

“就在……就在当天晚上,他又去了。”

句句话都揪雅娜的心。原来当天晚上,回到白杨田庄的当天晚上,他就抛开她去找这丫头了。怪不得他肯让她一个人睡!

她了解的情况够多了,现在什么也不想再问了,她喊道:

“走吧!快走吧!”

罗莎莉已经软作一摊,没有动弹,雅娜便招呼她父亲:

“把她带走,把她拖出去!”

本堂神甫始终未置一言,现在他认为时机已到,该说教一番了。

“我的孩子,你干的这种事儿很不好,非常不好,仁慈的上帝不会轻易饶恕你的。想一想地狱吧,今后你若是不改邪归正,就要下地狱。现在,你有了一个孩子,就应该安分守己。不用说,男爵夫人会帮助你的,我们可以替你找个丈夫……”